简单的灰色房间,厕所只用一道泥灰矮墙简单地砌隔着,小小的空间里关着四个大男人。这四个男人都理着小平头,穿着一式的灰色两件式牢服,有些在午睡,有些在谈天、发呆。
同样的装扮、同样死气沉沉的动作,乍看之下,似乎四个人都有着同一张睑一样。
而辛含茵这次的工作——邵寒青,便是其中的一个。
邵寒青坐在铁制双层床的上铺,看似无聊地翻着一本不知是什么的杂志,但看不了几页,就随意地东张西望,懒散地看着同牢房的其他人。不知是不是看腻了,他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也许是直觉,像是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邵寒青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装设在天花板上的监视器,似乎是想透过监视器,凝望着正监视自己的人。
好强的直觉。
猛然被人这么一望,辛含芮着实吓了一跳。
虽然萤光幕中的邵寒青身影很小,但她就是无法忽略他那双正视着监视器的眼睛,像是老鹰般锐利的眼睛,又像是两簇小小的火光,定定地盯着人,硬是往人的心里头烧去。
他一点都没变。
辛含茵鼓起勇气抬眼正视着他,很容易就发现邵寒青一点也没变。
从她最后一次见到他,大概也有七年多的时间了,邵寒青还是和她印象中的一样,黝黑的皮肤,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还有充分显露出他强悍个性的薄唇阔嘴。
嘴大吃四方,听说是福气的面相,但薄唇的人同时也薄情。
这是她曾听母亲提起的俚语,也不知道有没有根据,但她知道他以前在学校就很吃得开、有女人缘。对于她,他也是薄情的,除了胸前的那一道旧伤。
那道十字型的旧伤,现在想必也淡了不少吧,不再如同往日那样血淋淋、鲜红得灼人眼了。
“我想和他谈一下……”
辛含茵在理智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情感就操纵嘴唇替她说出口了。
“好的。”看守所的管理员对她一向是好声好气的。“先到前面办一下手续,填张单子,我就去提人。”
仍然望着监视器的邵寒青,不知为什么轻笑了起来,辛含茵看了心跳忍不住乱了一拍,像是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心虚一样慌张起来。
在走廊上的穿衣镜前再转了几个身,辛合茵最后一次仔细地上下审视着自己。
今天的深蓝色西装领套装搭配得刚好,让她看起来比原本的二十四岁多成熟了两、三岁,但就是脑后那条马尾巴泄漏了自己的青涩,令她看起来尚有些年轻。
以往和被告见面时,辛含茵从来不会这么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但今天不同于以往,她要见的人是邵寒青。
邵寒青!
一想到这个名字,辛含茵的心就忍不住紧张起来,几乎比公设辩护人第二次口试时还来得紧张。
你好。
好久不见。
没想到是你……
她到底该用什么话当作和他再次见面的开场白呢?
深吸了一口气,辛含茵清清喉咙,伸手打开会面室的门。
苍白的日光灯下,坐在桌子另一头的男人、男人身后的警察,除此之外,会面室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一旁的警察看两个人坐定后,轻轻点了个头,就走了出去,在外面等着。
辛含茵朝他露出一个表示友善的微笑,“你好,我是法院派来替你辩护的公设辩护人。”
这是她对其他人用的第一句招呼语,这次她也打算这么开口,以免刻意换了用词反而显得不自然。
邵寒青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她,似乎要看她打算如何上演这出重认旧友的老套戏码。
“寒青……你是邵寒青吧,还记得我吗?我是辛含茵啊!”看他没有任何反应,一点也没有要和她相认的意思,辛含茵试着问他,想勾起邵寒青的记亿。
虽然分开了七年,但邵寒青不可能就这么忘了她吧?更何况,他们两个还有那样的过去,辛含茵不相信他真的可以这么容易就忘了自己。
“辛含茵……我记得你。”邵寒青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的复杂光芒,淡淡的开口。
“记得?你只是“记得”我而已吗?”记得?他说他记得她?
辛含茵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他和她之间,应该不是只有简单的“记得”两个字就可以轻易带过去的吧?
“不然你想怎么样?”邵寒青耸耸肩,口气有些冷淡,“你今天是来认故友、叙旧的?”
“不,我……”她连忙否认,发现自己的确是反应太过激烈了。
当然不只是如此,她这次主要是想来帮助他的,却没想到两人相会的场景,会搞得她理智全失。
邵寒青应该是会痛哭忏悔,要不也应该是为看到旧友而惊讶、喜出望外,或者是羞愧万分……这样的反应才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却没想到,他居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该死的!他真的忘了他们的那些过去了吗?
看到他毫无表情的脸,辛含茵心底暗暗地咒骂着他,骂了几句,才想到她居然诅咒着他该死!
呸呸呸!她连忙在心里打了个叉,小小地反省了一番,继而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很久以前,她就在心里发誓,不管多么生气、开玩笑,她也不能要他去死的。
别忘了她的命是他替她捡回来的,她又怎么能要他去死呢?
“我是想来帮助你……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我们一定能找出洗刷你罪名的方法……”看他好像在嘲笑自己地撇了撇嘴,辛含茵连忙解释着。
“不必了。”
“有些人对法律比较不熟悉,又没有足够的财力聘请律师,上了法庭会十分吃亏,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全力帮你……”没注意到他说什么,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说不必了。”
“我们可以谈……你说什么?”她猛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
不必了?他打算认罪?乖乖坐牢?有谁会这么呆?
“我说不必了。”邵寒青有些不耐烦的重复一次。“不必你多费心,我不需要公设辩护人。”
“为什么?你打算要认罪?你真的贩毒吗?”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哪一个关在牢里的人不是一心想着要为自己脱罪?无罪清白的人想要出去,就算是有罪的人也会想要开脱成无罪。
那他是怎么回事?自己来送死?
贩毒耶!这可是重罪,搞不好是要送命的!
他以为自己不过是犯毁损、偷窃那样的小事小过吗?
无论是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愿意睁睁地看着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最后是以一名毒贩作为人生的收场。
他小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当警察呢!
“随便你怎么说。”邵寒青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肯合作。
“相信我好吗?”辛含茵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着,“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没有录音,也没有录影,我是和你站在同一条阵线的,不是法院派来的内应。”
被告不信任公设辩护人,这是做他们这一行最常遇到的困难。
由于面谈的地方是在看守所,不若其他人是在律师事务所,所以许多被告担心看守所内部会私自录音、录影,一旦自己胡乱说了什么,就会被录下来,成为被判刑入狱的主要证据。
另一方面,公设辩护人是法院派来的人员,被告也会担心法院自己“球员兼裁判”,公设辩护人事实上是法院派来的“奸细”,所以对他们的态度都很不友善。因此,在工作之前,先劝服被告对自己产生信任感反而是辛含茵最感头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