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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伊知道是告退的时候了,在道过晚安后,便悄然离去,留下艾达墨斯一个人,想到那被他囚禁在此的楼舒晨,他的一颗心突然转热,眼神却跟着变冷。矛盾?是的,在二十八年的生命中,矛盾几乎已成了他心灵冲突的最佳写照。

  他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却无法忍受那风俗习惯的闭塞。

  他很尊崇父王,因他力挽狂澜,将当年动乱连连、民生凋蔽的祖国建设成一富裕小国,却无法接受他传统的阿拉伯男性作风。

  他眼见父母深爱彼此,心灵相契,却又必须面对父母分离,导致一家四口长年分隔两地的事实。



  他渴望与哥哥祸福与其,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但是由于成长环境的不同,两人之间的隔阂,好似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

  他虽贵为王子,却一心向往无拘无束的平民生活,希望像牛津大学里那些同学一样,在自由追求学术之后,也能自由寻觅适合自己的工作。

  他尤其渴望能够自由结交女伴,自由选择未来的人生伴侣,而不需要依从王室的规定,非得娶皇室贵族之女为正妻不可。

  正妻,说到正妻,他的内心更是一阵绞痛,在别人眼中是回教叛徒的他,其实从未觉得别种宗教能够取代他对回教的推崇,然而那允许一夫多妻的制度,却是令母亲郁郁终日的主因,所以他才会在人前摆出不严守教规的样子,聊表心中的抗议。

  正因为内心充斥着大多的矛盾,他才会在上次与父王碰面时,与他订下那赌气成分浓厚的协议——

  “艾达墨斯,我只有你与艾菲索斯两个儿子,你还是回来帮帮我和你兄长的忙吧!”



  “然后整日活在权势的追逐中,活在王室的纷争中,活在后宫妃嫔的争宠夺爱中?不,父王,当年母亲既然已为我挑选了另一条路,我就没有再走回头路的道理。”

  “回到自己的国家叫做回头路?”修帕里大喝一声道:“难道你忍心看我在七十高龄的现在,仍为国事操劳?难道你忍心把所有的重担都推到艾菲索斯的肩头上?”

  “妈妈说中国人曾说:‘钟鼎山林,各有所好’,哥哥喜欢大权在握,我和他志趣不同。”“是吗?换做你是当年的我,恐怕就由不得你选择了。”

  他知道当年曾祖父被暗杀时,因祖父精神失常,所以自小便被曾祖父寄予厚望的父亲,在十八岁那一年就即王位。当时国内人口仅有一百八十万,军队也不过两万多,疆土狭小,气候干燥,四周环伺的国家,又都对萨拉丁虎视耽耽,企图要将它变成阿拉伯大公国的一个附庸。

  但父亲拥有过人的精力与智慧。坦克、喷射机他都能驾驶,都能开,一有战事发生,立刻身先士卒的跑到前方去督战,不气馁、不怯懦、不畏缩,坚决保持萨拉丁王国的自由和独立,一面请英国训练他的部队,一面接受一年三千万的美援,终于将国家从一片穷困之中拉拔出来,也赢得了人民的爱戴和军队的拥护。

  也许身处当年的困境,就算他再不愿意,恐怕也得挑起重担。但今非昔比,更何况他不是身为独子的父亲,有一个对从政充满抱负的兄长,让他更想、也更有藉口渴望变成自由之身。

  “但我终究不是您,父王,我有权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修帕里严厉的眼神往他身上一扫,因触及他那双酷似爱妃的绿眸,怒气顿消,双肩也为之一颓。

  “艾达墨斯,你这么不愿做菲萨尔家族的一员吗?你难道不觉得萨拉丁如风的大漠十分迷人?这是阿拉真神赐予我们的土地,也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义务。”

  “父王,”艾达墨斯一脸的沉痛。“我对这片土地和子民的爱,绝不会比您及哥哥少上一分,我只是厌倦了‘王子’这个身份,那就像中国神话‘西游记’的紧头箍一样,束缚得我已快喘不过气来。父王,人各有志,当年您既然都肯让母亲回到英国去生活了,现在又为什么非要我回来参政不可?”

  修帕里再看了小儿子好一会儿,深深叹口气,眼神突然变得幽深难测。

  “艾达墨斯,在这世上,你母亲对你而言,算是十分重要的人吧!”

  “当然,父王,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既然如此,那我要你为她及为我去做一件事,如果这件事你能办成,我或许就可以考虑让你成为平民之身。”

  艾达墨斯乍闻此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也许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够轻易放过。

  “你知道你母亲最钟爱的首饰是哪项吧?”

  “知道,是当年外公从中国赴英任大使时,随身携带出来的发簪,纯金打造,簪子本身有镂空的飞凤图形,簪尾镶嵌一块他们称为‘老坑玻璃种’的上等翡翠,下头还有分组下垂的穗状串饰。当年母亲嫁给您时,外婆将这支发簪送给她,后来她要返回英国之前,又把发簪留了下来。”

  “那根发簪……”修帕里现出十分难以启口的样子。“掉了。”

  “掉了?”艾达墨斯既惊且怒。“怎么会掉?父王平时不都收藏在母亲的寝宫内,只待母亲每年十二月回来过生日时,才拿出来给她佩戴吗?”

  “没错,你只知道这些,却不知道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把玩,睹物思人,想像你母亲云发绾成髻,插上那根发簪,走起路时,垂珠跟着摇动的曼妙身影。上个月的某个夜里,我拿出来欣赏后忘了收回去,隔天再回去找时已遍寻不着。”

  “父王是要我把东西找回来?”

  修帕里赞赏道:“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么明白我的心意。对,我要你帮我把发簪找回来,为了不让你母亲伤心,我没有办法大张旗鼓的找。你既有心想做个平民,那在找的过程中,就也不许使用特权,看看你有没有办法在褪去‘王子’的外衣后,仍能展现自己生活的实力。艾达墨斯,现在是四月末,我给你半年的时间,如果你能在十一月初找回‘神秘之星’,赶上十二月供你母亲佩戴,那我就同意考虑,不再强迫你回来参与政务。”

  这几个月来,他踏遍各国著名往的珠宝店,寻找名为“神秘之星”的那块心形翡翠,却遍寻不着。大家都说听过萨拉丁王国的修帕里亲王,在无数珍奇异宝的首饰中,独钟一根镶有罕见的心形翡翠的发簪,而亲眼见到的人却少之又少。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忽然有手下来报,说在洛衫矶的狄斯耐乐园中,曾见到一名东方少女胸前的项链坠子类似“神秘之星”。艾达墨斯抱着一丝希望飞过来一看,发现那果然真的是自己拚命在找的翡翠,只是原来的发簪已被改造成项链坠子。

  然而随着寻获失物的喜悦而来的,却是他深受那名少女吸引的震撼。

  楼舒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二十一岁,个子不高,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左右,长得也不美艳,但唇红齿白,双眼又大又圆又亮,笑容尤其甜美。每次她陪乐园内的孩子们开怀大笑时,那热力及亮度直可与加州的阳光争辉。艾达墨斯虽然一再以“我是来找翡翠”、“我是来确定翡翠真伪”自我宽慰,内心深处却埋藏着自己偶尔也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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