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人口中的泷泽博彦很明显是个人格分裂者。一派相挺,另一派贬抑他,怎会这样呢?「裴小姐,事情似乎非常有趣,你要不要说说你本身对泷泽先生的感受呢?」
「我?」千晶指指自己的鼻子。有几度,她差点就把持不住决心了。然而,都已经咬牙撑这么久了,她没道理半途放弃啊!沉练的幽芒在杏眸中一闪即逝後,她用力甩甩头,小嘴可怜兮兮一张,有点哀怨地说:「光是嘴里说说就有用吗?就再等几个月後,让事实来说明一切吧!」
「事实?什么事实?」众口齐问。
她扬著甜美的娃娃脸蛋,不胜柔弱地喊著,「克劳福先生,你到底要不要照相啊?」这样总可以岔开她目前不想谈论的话题了吧?
「当然要!大家都要注意看镜头这里……要照了,一、二、三……」
「嚓!」快门一闪的时候,千晶还是没即时调回目光,她的手捂著胸口,搁在那一块「邪恶的眼睛」蓝玻璃石上头。
眼光焦距锁定在不远处那一尊别过身的孤独落寞人影,她的眼神渐渐浮现迷蒙、疑惑、痛怨、恨愤……以及千百种的混乱情绪……
第六章
几盏照明灯都熄灭了,周遭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点光亮。
「好重……」千晶的头好重。
「好重……」她身上压著的物件也好重。
刚刚那一阵地震摇晃,她整个人以及周遭的一切物体,全都像是风扫落叶似地撞下地面。她还记得当她摔落时,北非人就从後扑叠上来,圈护住她的身体。
「喂喂!後头的,你还好吗?」
没吭声。
「喂喂!有没有人能回我一句话啊?」
沉静。
「不!」千晶凄厉叫喊著!
她就要让不知从哪儿渗透进来黄土流沙给淹没了。「不!我不可以死!说什么我也要保住我的孩子啊!」她撕裂长袍的衣袖,缠绕在手掌上开始四处摸索。
她更奋力甩开背上北非人的重量。终於,她可以挺身靠著墙角站立了。
「沙沙沙」的土流声仍然不绝於耳。
「天啊!我如果不能找到出口,葬身此地只怕是早晚的问题了!」
茫然面对一室黑暗,孤寂恐惧里,懊恼悔恨盈满她脑海。
孩子啊!妈妈对不起你。我的脑海中不该只有报复,只身跑到这么危险的天涯海角,一点也没把你的安危摆放在第一位,我是一个很失败又该死的母亲。他骂我骂得一点都没错,我是太任性了!
如今困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底下,报复他又剩下什么意义呢?
人如果不经过一番生死交迫,心灵不会变得澄澈。恨意造成她一身的伤痕,许久都遗忘了欢笑的滋味;恨意,也让她伤害了她最该珍惜的亲人……
她的手轻轻的安抚著腹中急躁乱动的小贝比。「我终於知道了,我现在都知道了,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啊!」谨慎移动每一个步伐,双手小心触摸前方,忍不住的眼泪已然潸潸爬满她的脸颊。
「我从来都不爱哭的,前一次的哭是因为心被他伤害了。这一次的哭是因为我伤害了我的宝宝……宝宝,我的亲亲宝贝,还未出生看看这个明亮的世界一眼,就要陪我葬身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中吗?」
她捶打著胸口。「裴千晶!你算什么母亲,一意孤行一无是处,难怪你会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呀!如果我们命丧於此,你稚小的灵魂永远、永远都不要原谅我啊!」她不知不觉的引用了他曾说过的词句了。
也曾数度几乎踩空了脚,身子也让滚落满地的大酒桶撞得歪歪斜斜,几次差点跌下地,她只有一再挺起腰身,一定要为了腹中未出世的孩于活下去!
然後她觉得胸口越来越沉闷,呼吸越来越紧窒……
「天哪!地震是不是也震坏了通风气管?我就快要吸不到空气了……」
脑袋开始发昏,她的身子渐渐支持不住了。她的眼睛想抓住生命最後一个日子里的片段……这一个日子,眼睛一亮就见著了太阳。
这个早晨也很平凡,说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就在这一个早晨,随行去参观地底下的葡萄酒窖,遇上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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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早上,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特别。
五月的微风缓缓的由南方吹来,高原上的一些大树根下,悄悄绽放了一些不知名的小黄花,夏天真正的脚步还没到来,工程却即将进入尾声了。
这一个早上,泷泽博彦用完早餐,正和小谷走出简易餐厅的门……
突然之间,天摇地晃,剧响隆隆,眼前的景象开始像年久失焦的影片变模糊、左右跳动。
泷泽博彦反射性的拉住小谷一起扑向就近的空地。
五、六秒强烈震动之後,他亲眼看著餐厅的四面墙在他眼前支离破裂,不远处未完工的那几间平房也一样,散裂成一地的砖块和木板。
他扬首茫然凝视著地震的破坏力,再度见识到不可预期的意外戏弄人生。意外总是不留情面说来就来,一来就可能会致命……
「地震!」小谷抱著头喊著。
「千晶!」心神回笼,所有血液瞬时冲向脑门,泷泽博彦跳起来往工地冲过去。
「少爷,小心余震啊!」小谷也只能跟在後头跑了。
他什么也听不进,只有焦急地四处找人。她不在工地,她也不在她的房间,她人到底在哪里?泷泽博彦逢人就问,「看到千晶没有?」
「没有、没有!」答案千篇一律。
人来人往的,每个人都奔跑著,有些胆小的人逃到更远的荒野空地保命,有些人抚著青肿的额头哀叫,有些人忙著找药涂抹身上擦伤、撕裂伤,也有些没有大碍的人冷静地清理倒塌的石块木材。
生死关头他终於明白了,对於千晶,他终究做不到完全的豁达不关己。她早已填满在他心园的每一个角落了!
低首看著一堆堆的断垣残壁景象,他的心脏几乎整个麻痹了。
「天啊!千晶一定是被埋在里头了!」他不顾一切用双手挖著石块,失了方寸狂啸著,「小谷,你过来帮忙挖,快啊!大家赶快挖开看看啊!」
一年前的七级强震之後,复建的工作还没完成,马上又遭受一次破坏。虽然说这一次地震的规模明显小了很多,地上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破开一个大口子把人群屋宇畜禽都吞噬了,可是,千晶怎会不见了呢?
泷泽博彦攫住一支圆锹拚命地耙开瓦砾堆。他只想赶快找到她……他又怕找到她後看见她血流满面已然没了生命……矛盾的情绪涨满他狂乱的思维……
另一层更沉重的悔恨重敲著他脆弱的心房,是他害她遭此浩劫的!
「老天!祢为什么不乾脆把我收拾走算了?」她生死未卜,他一口气怎么也喘不顺,只觉得生不如死啊!
工头安德逊过来了。「泷泽,你快别发疯了,千晶不在工地里。」
「你说什么?」震栗圆瞠的眼瞳很骇人。
「今天轮到那两个北非人休假,没想到千晶一早也跟著跑来请假,她说她想跟著出去走走玩玩。」安德逊说。
「你怎么没告诉我?」他喘了口气,终於能感觉心脉微弱的跳动了。
「时间上来不及嘛!再说你不是早就说了,千晶随时要请假都由著她去,她做不完的工,你会给补齐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