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声音,奕然回头,看到奕时站在方才他目睹姐姐遭枪击的地点。他和他有着相同的失落,和深切的哀伤。奕时的眼泪由一双深邃却显空洞的黑眸中无声无息 地落下,直勾勾地望着倒卧在血泊中的奕铃。
“铃……”奕时拖着蹒跚的步伐靠近她身边,唤着她的名,只是等了许久,却不见她如往常 般展开双臂将他纳入怀中。
四周一片嘈杂,轰隆轰隆地在他耳内震鸣着。
但他只能感觉到她唇边噙着的笑意,和幸福在一瞬间失去,心被撕裂成碎片,再也不完整。他小心翼翼地蜷曲着身子进入铃的怀中,失温的身躯异常冰冷,令他不禁颤抖。在她怀中的血腥味里,奕时努力地寻找铃独有的体香,就算只有一丝丝也能让他平静下来。什么事都不去想,不想将来、不想以后、不想往后没有她陪伴的日子。
优致宁红肿的双眼望着奕然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他,她只能紧紧抱住这 个心里承受莫大伤痛、却又不知该如何宣泄的男人放声大哭。
她不禁想起前几年奕然的父母亲相继因病去世时,葬礼上一脸漠然的他。那时铃哭得好伤心 ,但奕然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不断地安抚快晕厥过去的姐姐。
奕然是奕家惟一的继承人,自幼头脑极佳、性格又好,自六岁开始就接受英才式教育,日复 一日未曾停歇,好为继承庞大的家业做准备。
在大家的眼中,他是个天才,但那些教育者和养育奕然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放了多大的压力和 担子在一个心智仍不成熟的稚子身上。
在优致宁眼中,这个名叫奕然的男孩根本不是什么完人,他只是个强迫自己在那种压力下提 早成熟长大,却弄得心智发育不良的童年玩伴。
他一张清秀的脸庞虽然总挂着春风似的笑,但却让人感觉不到由衷的笑意。那不过是机械式 地,就像在敷衍所有的人,好不让人发现在他容貌之下不完美的一部分。甚至是铃的死,也唤不来他一滴眼泪……所有他感受到的深沉伤痛都只能一味地往心里头藏 去,静静地等待伤痛累积到最后的反噬。
“别哭了……”挂在优致宁脸颊上的两行清泪若晶石般莹澄透澈,他扬起她小巧的下巴为她 吻去咸涩的泪珠,安慰着:“铃如愿地和她心爱的男人在一起,也没有遗憾了吧?”枪响停歇,大厅安静了没一会儿,大批的刑警便赶到现场。在确定已无危险,警员们也已询 问完当事人及做好鉴识记录后,医院里的医师也赶来处理厅内的伤患和冰冷大理石地板上的 尸首。
摸着颈动脉,确定地上的人已无生命迹象,医院人员将管净桦的尸首抬上担架,在欲移动奕 铃时却发现紧抱着她的奕时。
“你没事吧?”医护人员发现生还者,连忙要将他拉起,检视他身上有无伤口。一旁的人则 准备将奕铃抬到担架上。
“你们干嘛?别动铃……”奕时愤怒地拉住被悬起在空中的奕铃,她的血因拉扯而滴在他的 脸上。奕时的泪不断滑出眼眶,死命地抱住奕铃,不愿和她分开。
“我们必须清理现场,这是必要的程序,请你放手好吗?”几个大人拉扯着尸首,然后有人 扳开奕时的双臂,硬生生地将两人分离。
“铃!铃!”
奕时狂喊着,大厅里回荡着他濒临崩溃的声音,让听者为之心碎。
他试着起身欲随着奕铃而去,但就在脚步尚未站稳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圈住了他,扳回 他的身子反身纳入自己的怀里。
不顾奕时死命的挣扎,奕然紧紧抓牢了他。
“铃……”
“算了!”奕然轻声地道,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却比任何安慰的字眼更沉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忘记,时也不可能,但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挽回的了。奕时在奕然的怀中亟欲逃离,他只想回到铃的身边,无法接受铃已死的事实。他仍记得铃与 他初遇那天,灿烂而美好的笑容,和她答应与他永远相守的承诺。
他更记得她当日轻拭着他的湿发,坚定地对他说:永远在一起吧……
然而现在,永远却成了最遥不可及的梦想……
“阿然,时在你这里吗?”
推开病房房门,大嗓门的优致宁唤醒了才服下镇定剂,眼皮沉重得快睁不开的奕然。奕然盘腿坐在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睡眼惺忪的他裸着上半身,失神望着窗外纷飞的细雨 ,一只无力垂放身侧的手则包扎着缠至肩头的白纱绷带。
他脸上的笑容褪去,任由哀戚占据,毫无防备的神情在绝美的脸庞上展露无遗。“他又不在房里了?”意识到有人入内,他不常显露于外的神情立即消失散去,打了个呵欠 ,变得慵懒而撩人。
优致宁吸了一下口水。这家伙还真不是普通的秀色可餐,虽然铃的事让她伤心得不得了,双 眼哭肿几次就冰敷几次,但遇着天生丽质的美男子奕然还是教她心里一阵小鹿乱撞,血脉偾 张。
“嗯……不在……”再看几次这样养眼的镜头,她脆弱的心脏可是会受不了,爆血管的!“肯定又溜去找铃了。”奕然侧着头想了一下,继而掀开盖着下半身的薄被,拾起随意掷在 椅背的外衣披上。
右手的动作顺畅而不拖泥带水,让优致宁傻傻地看着,无法中断对此人的注视;但那句“肯 定又溜去找铃了”却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铃不是在……”接下奕然黑眸中的肯定,优致宁愕然不已。
“是啊,三天两头就往那里跑,真是个令人头大的孩子。”他微扬的嘴角总是令人感觉不到 笑意。
优致宁原本已被冲淡的哀伤,随着他的笑容又开始侵蚀着自己。以前见奕然笑的时候知道他 并非有任何的喜悦,在人前他就是这张面孔;但铃离去后他却没有哭泣,那并不是好现象。人的欢喜悲伤是为了证明自己活着,奕然这样不过是行尸走肉。
她都已经忘了上一次见他流泪是什么时候了,父母亲的离去也好、铃的死也好;并不是他将 生死之事看得淡然而毫不在乎,而是因为他完美的生命中存在了缺憾,一种情感表达上的障 碍。
默默尾随着奕然,她不发一语地直到医院地下一楼的太平间内。
才步入其中,优致宁便感觉阵阵阴森之气拂面而来,冷得她全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她不得 不拉紧身上的薄外套抵御着教人窒息的寒气;但走在前头的奕然似乎毫无感觉,头也不回地 往前直行,直至停在某个存放尸体的冰柜前,他熟稔地拉开柜门,将里头的冰柜给拉了出来 。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里可不是让你睡觉的地方!”奕然修长而美丽的手指敲着铁制的冰 柜,用意在唤醒柜内沉睡的人。
优致宁带着害怕却又好奇的心探头往柜内望去,不看还好,一看就教她三魂掉了七魄去。极 度低温的冰柜中躺着的是面容如鬼魅般惨白、噙着一抹诡异笑容的奕铃,而那早该往生极乐 的尸首旁,竟躺着浑身颤抖、嘴唇发紫的奕时。
这……看这幅情景,令人联想到莫非是超恋童的奕铃死不瞑目闹尸变,于是强拖生前的最爱 ——奕时下去和她相会?不然谁会无聊地躲在冻死人的冰柜中,和尸体谈情说爱?奕时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他微微地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后,继而翻过身去紧紧抱住奕铃冰凉 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