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猜测的、质疑的、批判的、窃窃私语的……
不为他的财富、权势,不为利用他的庞大附加价值,更不为任何一个女孩白马王子的美梦,史佳知道自己绝对是坦然的。
但是,她还是紧张。
不知何时紧绞在一起的双手被轻轻地抽去一只,抓在温厚的掌中,稳稳地放在他们之间的真皮座椅上。
史佳抬头去看丁鸿钧。
"我爸爸是个明理的人,而且并不难相处。"他安慰的笑,透过手心,传送能量给她。
史佳一把握了回去。"那……为什么我感觉到你的脉搏跳得比我还快?"抓到他的小辫子,她可以得意一会儿,忘记烦恼。
"啊!被你发现了!"丁鸿钧很合作地故作吃惊貌。"丑媳妇要见公婆时,做老公的心情就和我一样吧?"
"一样怎么样?"
"就像自己也等着被生吞活剥、下锅油炸一样!"
"怎么没听说过你们家这么血腥暴力?那我不去了,我要下车。"
"喂,你说错台词了。"
"有吗?"
"你应该说'不管是天涯海角,我都和你一起去'。"
"那……不错耶!快要跟得上时代喽!可见你最近都荒废功课,听我的话照三餐去看电视了。"
"对啊!我还把听不懂的句子都做笔记了说。"
这么东拉西扯的,竟然也成功地让两人一起对紧张转移注意力,在阳明山丁宅前,怡然自在地下车。
老丁先生非常郑重地亲自到门口迎接。
"欢迎欢迎!"他笑容可掬地对史佳伸出手。"听阿钧整天史佳长史佳短的,我老丁可是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次见面啊!"
"伯父您快别这么说,我才是久仰大名呢。"史佳的微笑只有"完美"两个字能形容。
"这位就是小秉吧?"老丁先生的注意力转向被史佳牵在手里的小家伙,弯下腰来和他打招呼。"小秉你好!"
"丁爷爷你好!"这大人的规矩丁叔叔早就跟他玩过了,他也会。
史佳看着无邪无惧、笑着行礼如仪的儿子,和老丁先生疼爱的表情,像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
"快开饭吧,大家一定都饿坏了。"丁鸿钧说着就先进屋去了。"这孩子…老丁先生对史佳笑笑,像是不好意思又试探着:"阿钧办起事绝对是个大人,和他信任的人相处又像放得太开的小孩,史小姐可是担待了不少啊?"
"伯父,您叫我史佳就好了。"她平和的笑一点也没变。"没什么担待的事。和这样真诚的人相处,对我来说比和任何其他人相处更自在。"
"那倒是。"老丁先生也笑得不动声色。"好了好了,别站着吹风,我们进屋吃饭去吧。"
晚餐席间气氛尚称和乐,老丁先生和每个第一次见儿子女朋友的父亲一样,只是问着家庭啊、职业啊、结婚后有什么打算啊……等等的一般问题。让人意外的是,他花了不少时间陪小秉童言重语,好像和这个小男孩特别投缘。
丁鸿钧在心底吁了一口大气;他这一阵子三天两头不顾儿子形象地在老爸耳边碎碎念,说史佳哪里好哪里好、提醒老爸他为人处事也常不管世俗标准、叫他别对人家太苛刻等等等等的,的确是有点作用。
史佳也在心里吁了口气。老丁先生的确不难相处,不过自认磊落的她最担心的是他没办法接受小秉的事,现在看来似乎是多虑了。
"陪丁爷爷下一盘棋好不好?"饭后,老丁先生慈祥地垂询着小秉。
"好啊!"
老丁先生带着小秉去书房,丁鸿钧说要带史佳参观家里,不去打扰他们祖孙厮杀的场面。
两个人在远眺台北市夜景的后花园长廊上同时叹了一口气。
"啊!安全上垒。"丁鸿钧说。
"你爸爸其实很开明啊。"史佳说。
他们相识一笑,在略带凉意的夜风中,她靠进他怀里,分享他的温度。
"如果丁伯父敢瞧不起我的小秉的话,我想我明天也不会让你进我家门了。"史佳带着笑意的声音,逸入风中。
"啊?我都不知道今天晚上我安然度过了一个这么大的灾难!"
"……我们总是告诉自己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观感,但是……活在这个世界上,要完全不在乎,真的是很不可能的。"她说出了这一个晚上的感言。"祝福……还是需要的吧。"
"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啊?有吗?"史佳不解地里向身后的他。
"暗示我可以试着做些被祝福的事了。"丁鸿钧一脸的正经。
史佳转回头不看他,赧红双颊的热度迅速发散到夜空中。
"可以吗?"
他问。
"可以什么?"
"我,可以求婚了吗?"发声时胸腔的振动,沉沉地,传递给她。
静静的夜空,星子在史佳眼中闪烁,和晶莹的眸光交互辉映着。
这一生,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心,还是有种在一瞬间融化的感觉。
"你打算要怎么求呢?"
她故意跳过问题的重点,他看不见的脸上浮起坏坏的笑。
"呃……"
丁鸿钧不好意思起来。"求得不好是不是就会失败?"
"也许哦!"
史佳扯一扯正搂着她的手。"说嘛说嘛,先让你预习一下。"
"嗯……"
他认认真真地清起喉咙来。"我们……我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才说两句就被史佳大笑着打断:"喂!抄袭抄得太明显了啦!"
"我也只是想试试你的品味是不是真的这么差……"丁鸿钧也在笑。
史佳往他手臂重重地睡了一拳。
"讨厌!"
"好啦好啦……"他又开始清喉咙。"注意听哦!正式的要开始了。"
她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
"如果你不介意有个人分享你的餐桌、你的床铺、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一切,共同陪伴小秉成长,那么你愿不愿意给那个人一个机会?因为他确信他的下半生必须这么过,否则生命不会有任何意义。"他一口气把话说完。
相对于他的屏息以待,史佳回以久久的沉静。
"你……觉得怎么样?"丁鸿钧试着让自己的声音不要粗嘎得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弦。
"我忘了,你后来一直没再跟我谈土地的事。"小秉的成长,让史佳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说它非关爱情,两个人要一起生活这却绝对是意识形态的角力;卖不卖地已经不是问题,史佳关心的是他怎么看待她所重视的东西。
"也许我应该先说服你,我们会对那块土地作最妥善、对环境破坏最小的开发。"
他在心底叹气苦笑。
史佳毕竟还是没办法把他们的感情独立于对那块土地的争议之外。
在土地的问题解决前,他似乎就没有求好的资格吧?
"什么样的开发?"
"地够大,目前研拟的对策是,将红树林动植物生长的范围划分出来,我们盖自然景观别墅。小秉还是能看鸟、看鱼地长大。"
"真的可以吗?"
"专家正在评估,结果还没出来。"丁鸿钧觉得自己像在谈公事,而不是怀中搂着亲密爱侣的对话。
"我希望这个计划真的可行。"史佳是衷心期盼。
"嗯。"
他的失望却是比较明显的。"……以为克服再多的艰难险阻、好不容易得到了真正纯粹美丽的爱情,却好像是我一个人天真的梦想。"
抱怨的意味是很浓厚的。
沉默了很久之后,史佳才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靠在他胸膛上的背脊,现在是直挺挺地僵硬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