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声让赫连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情绪,他缓缓循声走进屋子。
蹲在灶边的穆安翎听见背后有声音,以为是出去拿柴枝的周晨回来,便头也不回地说:“周晨,动作不快点的话,火就要熄了!”
她清脆的声音令赫连昀愣住了。这声音,不就是云来客栈中那个“代掌柜”的吗?可眼前这人梳着简单的女子发式,细致的黑发柔软地服贴在她肩颈,分明就是个姑娘!
“姑娘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一道冷冽如冰、浑厚有力的男音在穆安翎身后响起。
穆安翎脖子一扭,在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她睁大一双晶亮的杏眼,小嘴张成不可置信的圆,惊讶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是他!站在她眼前的,不正是她刚刚想起的男人吗?同样的脸,同样的淡漠,不是他还有谁?
看清她轻灵迷人的脸孔后,赫连昀着实愕了半晌,原本平静的心房竟然狠狠地震了一下,但仅眨眼的光景,他就将那抹诧异敛下,心头百念丛生。
当天固执的小子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
换上女装、梳头打扮过后的她,樱唇似乎更红润娇嫩,柳眉更修长,鼻子更挺俏,身子是如此纤细、娇小,犹似一朵小花儿……总之从她身上找到的细致,现在马上完全合理化,她不再是娇媚过头的“江南美男子”。
枉他身为四龙堡的大当家,竟然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这次他实在不得不承认自己错得离谱。
“你……你……”穆安翎瞠目结舌,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
“我怎么样?”赫连昀刻意弯下身,将她小脸上的惊惶失措收进眼底,同时更仔细打量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双颊感到一阵热。他明明还在她的脑海中,怎么只一眨眼他就出现在她面前?
“你又为何在这里?云来客栈的小安。”他微微眯起眼,下巴随着紧抿薄唇的动作更显刚毅有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目光竟莫名其妙的离不开她!
“我……来探望别人啊!”她一听他说话的调子,便心虚地结巴回答。老天,被他发现自己是女的了!
“好端端的姑娘家为何扮男装?”真有趣,她脸上竟瞬间晃过好几种表情!
“爷,你认识这姑娘?她不是女刺客?”秦一平瞅向似乎心情转好的主子。
为了四当家受袭一事,大当家一直处于戒备状态,表情比平日更阴冷可怕,但一见到这姑娘,就变得稍为和缓。这姑娘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影响大当家的情绪?
“女刺客?什么女刺客?”穆安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赫连昀。“你们是官差?”
“我不是官差,但也可以找刺客。一平,叫人集中搜索其他地方,不用往这边浪费时间。”赫连昀吩咐道。
接着,他沉稳内敛的精炯黑眸盯着她和屋内的情况。“你嫌侍候客人得不够,特地来这里炊饭给小孩吃?”
他从不知道世上有这样过度热心的女子。越是看她,便越发现她的眼和别人不一样,从她眼里看不到虚伪和贪婪,她的眸子好亮好清,似是阳光下的清泉,能洗涤他孤寂的心灵。
“不可以吗?”她倒不觉得这有何特别,以前她也来过不下十次。
“这巷子里头份子复杂,更何况你身边只有两个孩童,一个男人也没有,你怎能随便久留?假如真有坏人闯进来,你认为自己能逃得走吗?”他倾近她的脸庞,严厉的嗓音徐徐送入她耳中。“小安姑娘,我是不是该佩服你的胆子不小?”
“不是我胆子不小,而是连刺客都不会笨得躲在这破屋子里。”穆安翎再也蹲不下去,索性站起来直视他。“我跟人无仇无怨,自然不怕有人伤害我。”
这男人怎么老是在说教?他就不能表现得欣喜一点,或者惊讶一点吗?像她突然在这里重遇他,心情可是很雀跃的……
“你太没防备了。”这是他的结论。
“周晨、周慕,过来谢谢这位公子,我就是用他的银子买米给你们。”穆安翎为免他继续“说教”,便叫一直站得远远的两个小孩过来。
“他就是可恶的叔叔?”周慕吃力地抬头看赫连昀,满脸不解地喃:“他长得很好看,又送白米给我们,为什么他很可恶?”
“你就是让姐姐天天等的人?”周晨问。早熟的他内心明白,为何她会在意这个男人,因为这叔叔的一举一动成熟内敛,实在太出色了。
“多嘴!”穆安翎睨兄妹俩一眼,讷讷的别开涨红的俏脸,不满的嗤声自鼻中冒出。他俩真是会掀别人的底!
“你等我?”赫连昀若有所思地紧盯着她,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
“我才没有等你!”她羞赧喝道。“我只是……想把银子还给你罢了!”
“我可恶?为什么?”他只专注她如何评价他。做了大哥快二十年,现在才知道自己可恶。
小兄妹面面相觑,也很好奇这叔叔到底哪里可恶,竟惹得善良亲切的翎姐姐一提起他就变奇怪。
“因为我每次都在提醒你的不对,所以你气我,对小孩说我的坏话?”
“谁叫你凶巴巴的?”穆安翎努着嘴,鼓起勇气抱怨。“虽然……我真的有不对的地方,但我就是不要你这样对我!”
听完她的话,赫连昀不由莞尔浅笑。
她呆呆望着他若有似无的笑容,她还以为他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呢!
“你还笑?我跟别人说你很可恶,你不生气吗?还是我的话很可笑?”
“实在是个单纯的小笨蛋。”难道云来客栈都养出这种人?
上至皇宫里的公主格格,或是地方上的千金小姐,不是目中无人、言行高傲,便是含羞带怯、温柔婉约,不像她这样直言无讳,神情不卑不亢,迎人的笑脸中又带着执着。她勾动了他沉寂已久的心,他愈来愈被她吸引。
“什么意思?”这句明明是嘲讽她的话,为何她听起来没半点气恼?
“你是第一个敢这样对我说话的女人。”赫连昀双唇紧紧抿着,但黯然的目光中透露了某些复杂的心事。“所以你是笨蛋。”
他可是四龙堡大当家、皇上身边的红人,别说女人,就连男人都不敢无礼,更遑论随随便便就说出真心话。相比之下,他倒很享受她的“无礼”,有什么就说什么,神采奕奕,像颗散发热力的朝阳,温暖他冰冷的内心。
“为什么不敢对你说?怕被你宰了吗?”穆安翎哈哈笑,笑到最后发现他一脸认真严肃,就知道这或许是真的。“好了,我知你大概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再也不敢小看你、说你坏话了!”
听起来她好像挺特别的,因为她这小小女子,竟可以成为他的“第一个”!这个认知使她心情更好。
“这儿不宜久留,你跟我走。”他没忘此处仍有受刺客威胁的可能,于是要她跟自己离开。
“你先走,我还要炊饭。”她摇摇螓首,把柴枝扔进灶炉,等着米熟。
“这里危险!”她竟敢漠视他的忠告?她这么不知好歹,他也不必多管闲事,但他就是没办法对她不闻不问。
“就是因为这里危险,我更要留下来保护他们。他们虽然无亲无故,又手无缚鸡之力,但不代表孤儿就该被伤害。”虽然高兴他的关怀,但她不能丢下两兄妹,自己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