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竺心中不由得一惊,唰地站了起来。
「小姐,您要上哪儿去?」杏儿睁大眼睛问。
「妳乖乖呆在这儿,我去去就回!」她提起裙子,往母亲房中奔去。
董夫人的房门上垂着厚厚的帘子,绿竺奔至长廊,便放轻了步子,将耳朵贴近窗子,静静聆听屋内的动静。
「都怪我不好,一直怕她伤心,所以一直瞒着她……事到如今,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董夫人幽幽一叹。
「姨妈如果难以开口,不如让我来对表妹说吧。」只听赫麟如此回答。
「麟儿,你真的肯替姨妈解决这件难事?」
「婚礼此刻已经轰动了整个京城,要瞒恐怕也是瞒不住的。长痛不如短痛,一次对表妹说清楚也好。」
「可你表妹从小就爱慕连儿,我真怕她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姨妈您放心,我会好好劝解表妹的。」
「唉,真是不好意思,今儿是宣亲王府大喜的日子,我和你姨父理应前去道贺,但为了这个傻孩子,我们谁也不敢去……」
「姨妈,您太客气了,姨父不是早送了大礼了吗?我阿玛不会介意的。」
什么婚礼?什么打击?什么长痛不如短痛?
绿竺听得一头雾水,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像是周围埋伏着凶猛的野兽,随时会把她吞噬。
她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不知应该后退,还是继续探明真相。
不、不,她不该就此退缩,她不要再过那种整日坐立不安、胡乱猜测的日子,即便此刻等待她的,是一个骇人的坏消息,她也该鼓起勇气面对。
或许一时之间会难以接受,心如刀割,但至少,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
「你们在说什么?」咬了咬牙,把帘子一掀,她的出现让屋内两人惊愕地抬眸。
「竺、竺儿……」董夫人支支吾吾,想挤出一丝笑容,却表情僵硬、手足无措,「没、没什么呀,我跟妳二表哥只是在闲话家常……」
「娘,您别瞒我了,我刚刚在外面都听到了。」绿竺听见自己的声音极为镇定,「你们提到婚礼,到底是谁的婚礼?」
「这、这……」董夫人结结巴巴。
「姨妈,让我来说吧。」赫麟不再像昔日那般嘻皮笑脸,反而换了张满脸严肃的表情,「表妹,有件事妳一直不知道,现在我们再也不能瞒妳了……我大哥要成亲了。」
「成亲?」虽然早已隐隐预感不祥,但当这两个字真真切切传入她的耳膜,仍令她的心霎时粉碎,「跟谁?」
「是已故长宁公主的女儿,海莹格格。」
「就是那个从西洋回来的格格?」虽然处在深闺中,但对于这个大名鼎鼎的格格,她还是听说过的。
「竺儿,并非是妳姨妈说话不算数,只不过海莹格格跟妳大表哥从小就指腹为婚,妳姨妈不知道这事,所以……」董夫人瞧见女儿面色煞白,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是呀,这事是我阿玛私自订下的,他一直没告诉额娘,最近海莹格格随她阿玛回京,我额娘才知道这事。其实,她心中也很为难,因为她认定的儿媳妇一直以来只有妳。」赫麟帮着解释。
得到姨妈的认可又有什么用?她就知道自己过了不了姨父那一关!
海莹格格是皇上的亲外甥女,大清国堂堂的郡主,身分何等尊贵?她这个汉臣之女又怎么比得上?
姨父宣亲王为自己的长子挑儿媳,当然要挑个门当户对的皇亲国戚,就算赫连将来不继承爵位,也不能随随便便娶个女子给他丢脸呀!
绿竺怔怔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好半晌,才微颤地问:「他们……他们哪天成亲?」
「就在今天。」赫麟低低地答。
「今天?」呵,难怪他们终于肯告诉她了,因为,这事再也瞒不住了。「今天的什么时辰?」
「大概就是现在吧。」赫麟眸光深邃地望着她。
「现在?」呆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她一扭头,飞也似地往门外跑。
无论如何,她也要去亲眼瞧一瞧--当不了他的新娘,至少,让她看看他做新郎官时的模样!
看见了,她也就可以死心了。否则,她会认为这一切只是场恶梦,她会强迫自己不相信今天听到的。
门口的树下拴着一匹马儿,那是赫麟的坐骑。这会儿,来不及叫人备车,而且即使命人备车,他们也会千方百计阻止她去观礼。于是,顾不得那么多,绿竺解了拴马的绳子,一跃而上。
其实,斯文的她不太会骑马,只在小时候跟表哥学过一两回,此刻她凭着记忆中的姿势,双腿一夹,鞭子一扬,便驱得那马儿直往前跑。
马儿飞奔,她在座上颠簸,像是老天保佑,竟没有摔下来。
宣亲王府离她家不远,驰过两条街,她便看见了。
呵,真是一场豪华隆重的婚礼,似乎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来了,京场里的老百姓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王府四周,你拥我挤地观看迎接花轿的盛大场面。
她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虽然隔了不短的距离,但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母亲和赫麟没有骗她,那个穿着新郎服饰的,的确是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只见他拿着一把弓,正欲朝大红花轿顶射出第一支箭。
「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红煞」,三箭过后,新娘便可进门。
他肯拉开这弓,就证明他并非被迫,这件婚事,他应该是愿意的……
绿竺只觉得那拉开的弓,似一把锯子,正割着她的心。而一想到,从今而后,她的大表哥将再也不属于自己,这心上的裂痕就更深了。
倏地,箭被射出,金色的箭镞迎着阳光,划出一道闪亮的弧形。
马儿见了这箭,顿时一惊,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
未拉紧缰绳的绿竺,随着这声嘶鸣,被马儿甩了出去,身子砰然着地,后脑不期撞到一块利石。
本来就已昏昏沉沉的她,只感眼前一黑,不愿目睹的情景,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
随着新郎的金箭射出,四周一片欢呼,没有人听见这马儿的嘶鸣,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晕厥的姑娘。
惟有一个人,从远处赶来,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三章
赫麟坐在董府的长廊下,看着月亮落下去,晨曦渐渐笼罩四周。
秋天的夜里有点冷,他没有添加任何衣物,便在这沁凉的石凳上坐了一晚。
他从不知道后悔的滋味,今天,终于尝到了。
好后悔当时把大哥成亲的事告诉了她,害得她悲痛欲绝,害得她坠马受伤……
他本不该如此操之过急,而是该用更委婉的方式让她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他竟然那样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就全盘托出……不,这不像处事圆滑的他一贯的作风,会这样,大概因为嫉妒吧?
所以他希望她可以快快对大哥死心,他等不及要看她与大哥情断意绝,没料到这样做,是逞了他一时之快,却害了她。
她现在躺在床上,已经几天几夜没有苏醒,喂进的药大都被她吐了出来,彷佛失去生存的意志。
仍记得那日,她的后脑撞到利石,他唤着她的名匆匆赶到,伸手扶她,却摸到一片淌出的鲜血。血迅速染红他大半衣袖。
她小小的身子怎禁得起流失这么多血?如果可以,他宁愿割开自己的手腕,把自己体内的血液喂进她的嘴里,补她的气、补她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