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说,我说我……害死了娘。”方瞳强忍心口不断窜上的湿热,拼鸣眨眼睛,“我娘她长年患心口疾,忽尔揪痛,忽尔绞疼,随岁日渐过,虽有我亲身照料、调药,病症仍是毫无起色,甚至每况愈下。一日,我无意间在山中发现一种草药……”
轻轻扬起头,正对上雷续断目不转睛的专注,喘了一下,继续说:“我花了近一旬时间不眠不休,才终于确定那药方对娘的病大有起色,事前也曾得我的老师认可……谁知……我娘喝了那药不出三帖,便……便已……”
盈盈泪水忍不住又要夺眶,极力忍了忍,却听见头顶上方一阵沉沉暖音-
“药性经确定无害,那并非你的错。”
“不是吗?”发出一记叹息,他摇摇头,“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那帖新药,娘或许不会早走……就是我、就是我,是我害死了娘。”
雷续断加重音量,:“我说,错不在你。”
“就是我……”
“说不是你便不是你。”去他的!听不懂人话吗?
“是我……”
“够了!”一脚踢翻椅子站起,他的怒气终于爆发:“成!你硬要这么说也成!”大掌抓过装满金块布袋,他大吼出声:“这袋金我收下了,现下给我听仔细,从这刻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脖子抹干净好好等着,没我的命令,寸步也不许离开!”
雷续断狠狠甩上门,怒气冲天地离去。
耳边,是白元悠倒在桌上笑翻的声音……
真是--去它的!可恶!
第二章
昏沉的天微亮,轻轻翻了个身,听见窗外清脆的鸟啼。方瞳睁开眼,眼底闪过片刻茫然。
“早。”窗边露出一张俊美笑脸,和着清爽开朗的声音。“既然醒了,快来吃早粥吧。”
是白元悠。呆了呆,才想起身处何处。娘没了,是他害死了她……
甩一甩头,让脑子再清醒些。窗外响起白元悠催促的声音,他赶紧下床更衣。
“我好了……”右手一面拉紧腰带,左手忙不迭先开了门,才跨开第二步便撞在一堵硬墙之上。“啊……”惊呼一声,捂着鼻尖,讶异地抬起头。
两只斜瞪的眼看着他。
“早……早啊。”是雷续断,方瞳东张西望一番,没瞧见白元悠的影子,有些不习惯。住在这儿已有多日,天天都是和白元悠一到道用早膳的,总是不见雷续断,其实他早想问一个问题--
“你向来都不用吗?”
“嗯?”雷续断不解地挑挑眉。
“啊,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早膳吗?”停了片刻,发觉对方没有回应,以为是默认。“站在大夫的立场,我可得劝你,早膳支持人的一日体力,不吃不好。”
雷续断冷冷瞥他一眼。
“我说我没吃吗?”
“啊……啊,是吗……”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那恐怕是我误会了。”
静默了会,浑厚的嗓音才传来:“元悠去采买生活必需品,很快便回来。”转身迈开脚步,方瞳连忙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地,总觉得雷续断愈走愈快,方瞳喘着气瞧着那散发冷冷气息的宽背,心底的疑惑也渐渐扩大……他想,那人约莫是讨厌他的……
才想着,踉跄了下,整个人眼看就朝泥地扑去--
“怎么?连走路都不会吗?”领后一把被提起,是满脸鄙夷的雷续断。
“我、我……”方瞳受到极大的惊吓,一抹苍白刷上脸颊。
雷续断松开他,“跟不上,喊一声便是,你不会吗?”瞪了那片刻苍白,口气浓浓不悦。
想了想,方瞳轻勾唇角,“哎……不瞒你说,以前我的邻居朋友便常说我有些迟钝与不灵巧,幸而他们都是容忍我的,不介意这迷惑的性子。即便如此,可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这性子……除了从前的邻居老友,怕是谁见了都讨厌……”
“谁说的?”雷续断哼了一声。
“应该是这样的,你也用不着安慰我,我这人大概除了医事,怕是什么都不会呢。这样一个没有用的人,幸好就快死了……说到这个,我还没谢谢你呢。”
谢谢?!雷续断皱起眉。
“这么说也许有些奇怪,但……谢谢你愿意杀了我。”笑着鞠了个躬,没瞧见头顶射来的两道目光。
走进厅里,是一桌蒸热的粥菜。
“啊,谢谢。”接过雷续断盛满的热粥,他连忙点了点头,跟着坐下来。
“今儿个早膳是元悠亲自准备的。”简单一句话滑出喉口,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地懂,勉强算是说明自己为何一道在家用早膳的缘由。
通常,他是不惯与白元悠在家用饭的。白元悠嗜甜、嗜油又好重口味,而他恰恰相反,所以两人是一同上街,却各自寻找摊子或饭馆吃食。今儿个清早,也不知是何缘故,白元悠一时兴起嚷着要习下厨,逼迫他非得留下有膳不可。为了不破坏白元悠一早辛苦的美意,他只得留下了。
方瞳喝下热粥,双颊微现血色。
“元悠手艺真好,换做我可学不来。”
瞟一眼,雷续断用鼻孔喷出气。
“那小子只要与吃有关的,他样样在行,和他结拜的最大难处,便是得忍受他对吃食吓死人的热中。”
噗哧一声,方瞳忍不住掩嘴轻笑。
“我却觉得,有此兴趣倒也挺好。”
“是吗?”雷续断不怎么苟同的撇撇嘴。余光瞥见粥碗空了,便伸手移向方瞳那端,将之取了过来,“再来一碗?”他问。
“啊,好的,谢谢。”
接过第二碗后,两人似是变的无话可讲。静静吹着热粥,感觉雷续断轻轻离开桌旁。
“你不吃了吗?”他瞧见对面大碗里尚留一半的粥。
雷续断摇摇头,回道:“太咸,不合胃口。”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方瞳急忙喊住他:“请等等……”
也许太急着起身,以至于袖口不小心拂过未吹凉的热粥,待他反应过来,粥碗已经飞落桌面,便要向脚板砸去--
“小心!”
一串暴喝在耳边回响起,电光石火间,一道银光急速射来,猛力将粥碗挑开,眨眼间,方瞳人已被腾空抱至三尺距离外。
“哟哟哟,这是在做什么呢?”清朗的笑声在门口响起。
雷续断低低诅咒,狠狠瞪了四周一眼。
白元悠一进门便哎哎苦叫。“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呢?吃到连碗都翻啦?”虽是埋怨,眼底却净是笑意。
“是我不好,苯手笨脚……”方瞳连忙站前一步。却在将踏上洒满地的热粥时被用力拉住。
“你方才叫住我想说什么?”喘了口大气,雷续断的目光似要狂飙。
“……啊--我……”一时的惊吓尚未平息,被这么凶恶一瞪,口齿不清得说不出话。“我……我……”
“你什么你,有话快说。”又是一吼。
吞了吞口水,声音变得很小:
“对不起……我……我忘了……”
“绝!真是绝!”房里飘来白元悠哈哈大笑的嗓声。
“你可别见笑,我这性子就是这般,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哎,我又说傻话了,哪儿来的一辈子呢。”方瞳摇了摇头,一脸记性欠佳又说错话的表情。
白元悠枕在厚叠的被上,以口接下隔空抛来的花生米,像是浑然未听他说了什么。一张口,又一颗。
“我说小瞳老弟,但凭这等非凡记性,你竟也成了少年大夫?”说完又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