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说那个印佣?她也一起去了啊。」
虽然似乎合情合理,谢青雯在转头回去的路上,却被一股油然而生的困惑给缠绕住。
还有,深深受伤的疼痛,也慢慢浮现。
不断曲意承欢,做尽一切,却得不到一点回馈。他们始终把她当外人,不给她好脸色,不屑与她多说。
他们对待印佣诺玛,比对她要和颜悦色许多许多。
怎么会这样呢……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她继续对着支票发愁。简单到几乎没有任何布置的房间里,只有角落很拥挤地塞了一架旧钢琴,旁边组合式书柜堆了几乎满出来的乐谱,点明了主人是学音乐的事实。
没有白纱窗帘,没有闪亮的平台式钢琴,没有银铃般的笑声与音乐相互辉映……她却安之若素。因为她的家境从来就不是那么好,学音乐也不一定是富贵人家的高雅玩意儿。
她的父母都很努力工作、赚钱,在市场摆摊卖水果、糖果饼干蜜饯等零食,天还没亮就要出门批货……她也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帮忙煮早餐,送走双亲之后,先练一会儿琴,再准备上学。
虽然如此,她记得,家中总是充满欢乐。
她的父亲会在她说要换小提琴琴弓或钢琴需要调音时,故意愁眉苦脸说:「雯哪,光换琴弓就要一万多,妳以后没有嫁妆了,就只能带着琴去嫁。」
「爸爸,」她也会故意叹口气,年轻可爱的脸蛋上装出落寞表情,「我们班同学像董娘娘,她的琴弓一支就八万块,她那种才能当嫁妆啦。」
「人家是娘娘嘛,妳只是小丫鬟。」母亲在旁边踩裁缝机,帮人修改衣服,这也是他们家另一项收入来源。「不过丫鬟也没什么不好,我们也没要求妳什么。就好好考个师范音乐系,出来教书、家教,找个好人嫁了,就高高兴兴、万事如意。娘娘要配皇上的,妳就免了吧。」
天啊,她多么想念他们!虽然不宽裕,却很开朗的父母。
蚀心的孤寂又排山倒海而来。她最最讨厌这种时候,一定要找点事情做、找个人讲话,才能排解那可怕的感觉。
彷佛溺水的人,总要找块浮木一样。
她坐在床沿,拿起手机端详着。看到有未接来电,便想也没想地回拨了。
「青雯,妳好吗?」对方马上叫出她的名字,声音斯文而愉悦,「我正想到妳呢。最近……好一点了吗?有没有比较有精神了?」
伊吕学长总是这样,温和、得体,像个大哥哥似地关心她。这几年来,几乎成了柏景翔之外,她最信任的男人了。
柏景翔在大学时四处留情、几乎忘了她时,在柏景翔到外岛服役、两人几乎不能见面时,都是梁伊吕鼓励她,要她对柏景翔有信心。
在柏家完全不肯接受她之际,有多年交情的梁伊吕,还数度出面去劝柏家的父母,要他们对谢青雯好一点。
甚至,是他劝柏景翔向谢青雯求婚的。据说他是这样讲的:「柏景翔,你这一辈子不会再遇到比青雯更乖,更体贴的女孩子了。」
虽然在柏景翔车祸之后,她疏远了梁伊吕--记忆太痛苦,她希望能远离充满共同回忆的人。至少一段时间也好,让自己恢复。
不过,在决定要重新回头寻找关于柏景翔的种种之际,她决定,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
亲切依旧,温文儒雅也依旧,只是,比以前忙了许多,时间也少了;他现在是光鲜得意的梁律师,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都充满社会精英的气息,令人无法轻易移开目光。
「伊吕学长,你找我?」谢青雯对着手机说。「我刚刚……出门了,没有带手机,所以……」
「哦,没关系。」梁伊吕温柔地说:「只是有一阵子没见到妳了,想关心一下,看妳最近好不好。」
他总是没有忘记她。
「我还好,谢谢学长。」
「这么没精神怎么可以呢?来,学长请妳吃饭。」梁伊吕轻笑着,不等她回应,便把时间地点告诉她,然后加了句:「不见不散。妳也该出来走走了,对妳有帮助的。」
她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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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雯觉得,和梁伊吕吃饭,是一件很疲倦的事。
先是等他等了半小时--因为梁大律师很忙,临时有案子进来;进了餐厅以后,更被那华丽的装潢、看起来贵得要命的环境给震慑。
他又有着超乎常人的斯文与优雅,那种气质是浑然天成的,所以,让谢青雯觉得压力超大。她很怕自己喝汤会出声,或不小心让餐具敲击到碗盘之类的,贻笑大力,
梁伊吕倒是不介意,始终挂着温和微笑,白净俊秀的脸上,都是关切神色,殷勤询问着她的近况、有没有什么需要、是不是缺钱。
「我还好,教琴的收入还算够用。」
「妳还在继续照顾柏景翔的父母吗?每天过去煮饭?」梁伊吕问。
「没、没有每天啊,最近都没有……」她难堪而心虚地辩驳着,挪移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这也是一个机会,让妳摆脱根本不是妳的负担。」梁伊吕恳切地说:「妳还年轻,何况柏家也不欢迎妳……青雯,妳的付出根本没有价值,还是算了吧。」
她听了,彷佛芒刺在背。
而且这让她觉得格格不入的高级餐厅里,来往的都是名流精英,偶尔有人过来和梁伊吕打招呼,打断他们的对话,还好奇地打量她。谢青雯更是坐立不安了。
「妳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优雅地拿起餐巾擦嘴,梁伊吕结束用餐。他还伸手过去轻握了一下谢青雯的手。「我看到妳在校友通讯上登的征求启事。那阵子我真的很忙,没时间跟妳联络。真该打电话跟妳聊聊的。怎么样?有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资讯?」
她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大家对景翔的印象都不深了,尤其到大学以后,更是这样。」
「大学以后,和他最接近的,就是我和妳了。」梁伊吕略偏头,有点困惑。「会有什么事情是妳、我不知道的吗?我想可能性很小吧,」
有,一定有。
就像那个「外遇」,黄美涓。她不就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吗?
「学长,你认识一个叫黄美涓的女人吗?」她低头把玩着刺绣精美的麻质餐巾,低声问。
梁伊吕闻言,想了片刻之后,回答:「黄美涓?这名字很普通。我该认识吗?」
「听说……她和景翔……以前很熟。」她刻意省略了交往,同居、恋爱、在一起等等敏感字眼,却略不去心中的郁闷。
「妳也知道,景翔个性海派外向,跟谁都处得来,朋友也多,妳不用听了谁随便说说,就想这么多。」梁伊吕推推自己贵气十足的细银框眼镜,追问:「是谁说的呢?以前的同学?」
「以法学长说的。」谢青雯有些烦恼地托着下巴,闷闷回答。
「顾以法?」双眉略锁,不过,他的嘴角撇了撇。「他这人老爱走旁门左道,当初大学不考,跑去考警大;毕业之后,却服务没几年就离开警界了,听说现在专门和三教九流的人往来,此人不可信,青雯,妳不用太在意他说的话。」
不知为何,谢青雯可以感受得到,梁伊吕在讲起顾以法时,难以抑遏的一丝不屑与鄙夷。
「何况,妳听那些久未联络的人说的话,根本不准嘛。」他反问:「妳为什么会想在高中的校友通讯上刊登启事呢?高中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何必去找那些不熟、没联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