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雯咬住下唇。
「因为我不懂。」重新开口,声音微微发抖。「很多事情我不懂。如果不懂,就没办法真正接受,也不可能让它们真正过去。所以我想知道。」
温暖的大手落在她肩上,顾以法略略使劲,按了按她的肩,然后,移开。
虽然只是短短几秒钟,那无言的支持与了解,却藉由这样简短的接触,传达到已经很累很累的谢青雯身体深处。
就这样,他不再多问,交代完了最近得知的资料之后,像来时一样神秘地,走着走着,在下一个转角,就突然消失了。
「到底怎么办到的啊?」谢青雯喃喃自语,回头打量空荡荡的巷道。
她还很狐疑地循原路定回去,四下张望,希望可以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不过,换来的只是旁边路人与机车骑士的注目礼。而顾以法呢,连影子都不见。
努力了一会儿,终告放弃。有些人就像旋风小飞侠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谢青雯还抬头研究了一下公寓外墙,考虑着顾以法像蜘蛛人般飞檐走壁的可能性。
摇摇头,她找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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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夜色一般深沉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她。
她及肩的细发被夜风扬起,忙着找人的她,也懒得拨了,就让发丝翻飞,一脸专注地四下寻觅着。
就算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就算天已晚,还是看得出她脸蛋上狐疑而好奇的神态。
总比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好。
应该说,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表情,都比在几个月前重遇时,要好得多了。
柏景翔告别式时,她毫无情绪的木然:来到他办公室时,那种完全叙述事实,一点也没有情绪波动、拒绝表露一丝一毫感情的有礼温雅态度,简直像是一个灵魂被抽离的木娃娃。
不过最近他可以感受得到,那层厚厚的,几乎把她整个人淹没的迷雾,似乎已经渐渐松动,虽然还没有完全散开。
他希望她重新学会笑。
他期盼能听见那个放肆的、特殊的、可爱的笑声,像她指下流畅弹出的音符一般,撞进他的耳中、深入他的心底。
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会努力。
沉黑的眼眸此刻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隐身在角落许久许久,确定她无恙回到公寓,晕黄灯光亮起之后,顾以法才缓步离开。
「帅哥,你在看什么啊?站这么久都不给我们交关一下哦?」走过槟榔摊,一个槟榔西施阿姨出声招呼他。
「谢谢,我不吃槟榔的。」
「我们也有饮料啊,还是要香烟?」那位阿姨显然因为生意不好,颇无聊的样子,还弯身探出槟榔摊,往他来时方向张望一下。「这里有住什么名人吗?怎么最近好几次都遇到像你这种少年仔在这里闲晃。」
虽是随口说说,顾以法却绝不会忽略这种讯息。他有着高度的职业警觉。
表面上完全不露痕迹,他找出铜板,在掌上甩着玩,轻描淡写:「白长寿给我一包。这附近……不是听说萧蔷还是谁的老家在这里吗?」
「没有啦,不是这里啦。」阿姨把香烟递给顾以法,爽快地说:「这边从没出过明星,有钱人要包女人也不会来这里。上次我也这样跟另一个少年仔讲,我看他斯斯文文的,大概是记者找错地方啦!」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大概……上礼拜?忘记了。」已步入中年,成功拉高槟榔西施平均年龄的阿姨,趁机摸了一下帅哥付钱的手,吃吃豆腐。「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忘记啦。下次来多买几包烟,我算你便宜一点。」
「谢谢。下次妳不会记得我的。」
「怎么不会?帅哥我都记得!」
顾以法拿了烟离去。西施阿姨低头把钞票放进小抽屉里,拿起槟榔刀,正要继续手上工作时,突然又一抬头。
「咦!」她眨眨被眼线放大许多的眼,困惑着:「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最奇怪的是,她还真是一转眼就忘记他的长相,只记得好像满帅的,
然后,成天看着人来人往,经验老到的槟榔西施阿姨,立刻想到了为什么。
这个少年仔,从头到尾,讲话都是略低着头。
她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更遑论视线相接了。
第五章
柏景翔车祸身亡之后,整整经过四个半月,保险金才发放。
谢青雯看着手中的支票,纤指揉着太阳穴,试图舒缓慢慢增强中的头痛。
奇怪,电视电影里面,人死了之后多么简单,主角配角身穿黑色亚曼尼--反正亚曼尼套装本来就以黑色居多,简直制服一般--凄美地在细雨中送走挚爱的人,落下几滴泪;如果有英雄泪就更好了。
告别式结束,入土为安,一切结束。
谁也没讲过有这么多多如牛毛的杂事得处理。
不到十年内,她先后送走了父亲、母亲以及未婚夫,光是拿死亡证明办户口迁出、医院结帐、与葬仪社接洽、决定土葬或火葬、找墓地或灵骨塔……等等,就忙得她心力交瘁。
更不要说财物、存款、与保险公司交涉等等事宜了。因为是意外身亡,还要到交通裁决委员会、警局等处备案。本来以为警察可以找出肇事者的,结果,随着时间过去,她的希望也渐渐破灭。
谢青雯手上这张将近一百万的保险金支票,则是一个意外。
这么多年,她完全不知道他曾经加入这个保险,还把受益人填上她的名字。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钱交给柏家。毕竟失去了独生子这个依靠,年纪大了又身体不好的柏家两老,应该比她更需要这笔钱。
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柏家父母不愿意收,他们拒绝了,还用极冷淡的口吻,要她以后别再来了。
「怎么说,妳也没名没份的,我没这福气让妳叫一声妈,也不敢劳烦妳天天煮饭买菜的伺候我。」柏母已经很久没有正面和她交谈过了,这次倒是很直率,却带着冰一样的语气。
「可是……景翔已经不在……」她虚弱地说着,试图挽回:「我想,放着你们,他也不会安心。反正我住得不远……」
「妳最好快点找地方搬走。我们在这住了三四十年了,邻居都这么熟,妳明明没有过门,还好像媳妇一样进进出出,人家会说我们霸道、过分。」柏父面如寒霜,口气比起自己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妳的钱我们不敢收,传出去太难听了。我们还没穷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我的钱,是景翔--」
他们不让她多说,几乎用撵的一般把她送出门。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关心与帮助呢?
隔了两天,她一到晚餐时间,还是照着旧时习惯走路过去,却发现柏家的大门深锁,灯光全暗,根本没人在。
邻居机车行的学徒正在拆解零件,看到她在附近踯躅,便抬头喊过来:「谢小姐,他们家的人不在啦!昨天就出门了!」
「他们要去哪里,你知道吗?」
「听我老板说,是要回去阿伯的老家住一阵子。听说在宜兰。也是应该啦,他们出去散散心也好。」学徒在很脏的布巾上擦手,站了起来。「妳有没有钥匙?听说阿伯有寄在我们老板这边,我去帮妳找。」
「不,不用了。谢谢。」谢青雯呆望着那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好半晌,才想出另一个问题:「那,诺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