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何彩云应了声,听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对了,我们去哪里吃午餐?」他兴致勃勃地问。好歹是出来约会,当然免不了要大吃一顿。
「去吃欧式自助餐好了。」今天她有大吃一顿的冲动。以前她一向觉得吃自助餐是损人不利己--人人都想把老板吃垮,顺便弄坏自己的肠胃。
正合他意。王大胖爽快地同意了,「好!隔壁街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餐厅,我们走过去吧。」
何彩云跟在他身后走着,他的步伐又大又急,她根本就跟不上;她也不想跟上,一路慢悠悠地走着。路边成排的洋紫荆正开着花,花色有些黯淡,既不如艳紫荆那般鲜丽,又不像羊蹄甲般总是落尽了叶才开了满树的花。浅粉色的花朵半隐在浓密的叶丛中,就算从树下走过,也不见得有人会留意。
沈阅明会留意。有一回他们一起经过,还没到开花期,单看到叶片,他就能正确地叫出名字来。她的步伐也比他小得多,但当他们一起走着的时候,他总会慢下脚步,配合她的步伐,一边欣赏他们经过的每一棵树,开花或是不开花的。每一棵树在他眼中都有各自的美丽,树冠的形状,或是叶片的色泽,甚至是树皮奇特的纹路--几乎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森林系的学生。
他不是。她也不相信有哪个森林系的学生会像他那样多情地谈论着每一棵树。
今天和她约会的人,已经走到前面的路口,才因为红灯而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看她,毫不掩饰不悦地交叉着双臂,似乎在无声的责问她慢吞吞的做什么。
唉!她不该答应和他一起去吃饭的。没有同伴远比一个不愉快的同伴强。
绿灯亮了,她加快步伐赶上去,不想待会儿继续面对一张不耐烦的脸孔,害她吃不下饭。反正路口附近光秃秃的,什么树也没有……
服务生体贴地领着他们到一张可以容纳四个人的位子坐下,靠着窗边有很好的视野。这是一家庭园西餐厅,窗外辟了一座美丽的花园,依着地势起伏,种满了非洲凤仙,小小的水塘边密生着紫白交错的马樱丹,枝叶垂向水面,掩住了池塘的轮廓,别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味。
何彩云不忙着去拿菜,她先把钱拿出来,连一成的服务费都算得一块钱不差,放到王大胖面前。「我先把钱给你,你待会帮我付帐。」
王大胖这下子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好歹是他约人家出来的,样样都还要她自己付钱。「我请客就好。」他把钞票连同那一大把零钱推回她前面。
「不用了。你我都是学生,经济情况差不多,没道理让你请客。」她合情合理地解释。
王大胖只得把钱收下,推来推去实在太难看了。
「我们去拿菜吧。」他说着便站起身。
「你先去好了,你回来了我再去。」何彩云仍是端坐不动。
说的也是,两个人同时离开好像不大好。咦?不对!他们两个谁也没拿包包,用不着担心遭小偷呀。
不过美食当前,没必要计较这种芝麻小事。他很快端回一满盘的食物。何彩云惊讶地盯着他的餐盘,一整盘都是肥大的生蚝,别无其它。他是真的太喜欢这种食物,还是趁机补充威而钢?何彩云忍不住好笑地猜测。就算他真的「不行」,也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昭告世人吧?男人对这种事不是都很谨慎、遮遮掩掩的吗?
怕自己真的笑出声来,何彩云赶紧起身离座。她先在餐台旁绕了一圈,然后停下来拿了一盘生菜沙拉和一盅海鲜清汤。
王大胖不以为然地瞄了她的盘子一眼。「不会吧?妳来这里吃这些……草?」虽然餐费是她自付的,他还是觉得很浪费。
「没必要和自己的健康过不去。」她有点不高兴地回了一句。她可没有评论他的食物,现在他却来管什么闲事!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片萝蔓生菜放进口中。王大胖也不多话了,他又拿起一只肥大的生蚝,呼噜一声吞下肚去,还一边发出一阵只有厨师会觉得满意的怪声。
何彩云低垂着头,免得看到他的吃相,破坏自己的胃口。刚刚那一瞬间,她以为那些蚝到他口中时还是活生生的,那阵怪声是它们死前的哀号
她很快地吃光那盘沙拉,又喝完那盅海鲜清汤,再度离座。这一回她更慎重地挑选食物,直到远远地看到他也离开座位,才赶紧回到自己的位子。
之后,这一顿饭,他们几乎没有再同座过。何彩云总是把时间掌握得刚刚好,免得与他大眼瞪小眼。最后,她觉得吃够了,便交代了一声,匆匆离去。
横竖她已经付过帐。十有八九,她猜想他会一直待到用餐时间结束才走人,这样才不会浪费嘛。
两个人都没有说再见,这一点他们倒是很有默契。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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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校园里一棵非洲紫葳开了满满一树的花,远远望去像是一池蓝紫色的湖水,深不可测,让人陷溺其中。
他并不是故意来看她的。紫葳花的花期不过一两个月,她每天从树下走过,总会碰面的吧?
「好久没看到妳,」他轻声问道,「最近好吗?在忙些什么?」好几个月没见,他的语气显得生疏。
「在读歌德的原文诗,浮士德,很难。」诗很难,选择一点也不难。但梅菲斯特并没有找上她出售灵魂。
「读文科真的比较有趣,像我读商科,整天不是数字就是图表。还有许多互相矛盾的理论,真是自找麻烦。」他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
「我猜我讨厌歌德的程度,和你讨厌亚当斯密的程度不相上下。这就叫做一行怨一行。」她微笑地回答。
沈阅明也笑了。为了准备一份特别难缠的教授指定的报告,他已经关在图书馆里好几天,此刻已经到了听见「经济」两个字就要反胃的地步。仔细想想,这两个字真是典雅得很,偏生深奥难解,各种理论多如牛毛。
「提到浮士德,古诺那部歌剧妳听过没?诗很难,唱起来倒是很好听。」
「有点冷门的歌剧,我手边有一套黎奇指挥的版本。」
「我的版本和妳的不一样,是七八年的录音,多明哥和弗蕾妮演唱的版本。」
「真的?」何彩云忍不住羡慕地喊了一声,「那张我一直都找不到。」
「借给妳听好了,免费,不用限期归还。」
「不用了。」何彩云摇头回绝了,「我最好满足我所能拥有的,不要去做比较,要不然以后我大概都不会想要去听我自己那一张了。」
「听妳说得万分感慨,真像个小哲学家。」沈阅明取笑了两句,「妳这么聪明,喜欢什么就去争取,有什么做不到的?怎么可以那么消极。」
你,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她在心中暗暗说着。「对了,学长,你明年就要毕业了,有没有打算继续念研究所?」沈阅明成绩优异,年年拿书卷奖,随便他要念哪个研究所都是手到擒来。他会继续念下去吧?她衷心期盼着。那样他们至少还可同校两年。
「没这打算。」他摇摇头,「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念书,至少不那么喜欢念商业方面的书。我想早点去当兵,然后进入社会找个我喜欢的工作,实务一定比理论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