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光今晚没营业,半拉下的铁门透出晕淡的光线,轻柔的乐声从里头泻了出来。
程威将铁门拉上,他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店里的摆设。
所有的桌椅被堆到墙边去,没有开灯,屋子中央放置了许多蜡烛,围成一个圆,而罗兰就穿着他送的红色洋装与高踉鞋,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坐在圆圈中。
“我一直在等你。”她说。火光映照她的脸颊,像梦一样地不可捉摸。
程威走到地面前,“你真漂亮!”他赞赏地看她。”鲜花赠美人。”他折去茎干,将艳红的玫瑰花别在她耳际。
“请我跳支舞吧。”她扬唇微笑,伸出一只手。
程威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拉起,他拥住她,在烛火中,随着音乐轻舞。
他们一曲接着一曲跳,在这过程中,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注视着对方。
当所有的蜡烛都熄灭,只剩一支提供微弱的火光时,他们停下脚步。
“我要离开了。”程威瞬也不瞬地凝望她。
“我会想念你的。”罗兰伸手轻抚他的脸。
“你永远都是我的野玫现。”程威抓住她的手,举到唇边轻吻一下。
“小心,玫瑰是会刺人的。”罗兰轻笑。“我宁愿当你的姐姐,永远疼爱你。”
“不,我不要你当我的姐姐。”程威缓缓俯下头,他的唇边有抹邪笑。“因为──”
倏地,最后一根蜡烛熄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程威的唇印上她的。
“因为弟弟是不会这样亲吻姐姐的。”
※ ※ ※
一回到筑梦牧场,夏侬摔上车门,拉着可琪就往屋里走,把雷逸夫丢在后头。
“夏小姐,”雷逸夫的声音像恶魔般迫在她身后。“我们需要谈谈今晚的事。”
夏侬忿忿回头,只见雷逸夫闲适地斜靠在引擎盖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点上一根烟。
她气呼呼地正要走向他,蓦地,一双小手扯住了她的衣服。
回首,可琪一双黑漆漆、亮莹莹的眼睛眨巴地看她。
“不要和爸爸吵架。”她小小声地说。
看见可琪担心的神情,夏侬知道她和雷逸夫的冲突已经吓坏她了。
夏侬拍拍她的手,无言地承诺。
走到雷逸夫面前,知道可琪还待在门边看他们,夏侬尽量友善地说:
“在谈话之前,你不跟可琪说几句话吗?例如『晚安』么的。”
雷逸夫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可琪说:
“进屋里去,可琪。这个时间你该睡觉了。”
“是的,爸爸。”可琪担心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奔进屋里去。
一股怒气直冲上喉头,“我敢说你从来没跟她说过晚安!”夏侬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为了可琪,不要发火,但她还是忍不住。“你真够冷酷!”
“你可真了解我。”雷逸夫低笑。“你对我的观点已经不是新闻了。”
她怒睨他一眼。“你究竟想跟我谈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单刀直人地切入话题:“你怎么认识梅凡的?”
“我们在台北的时候就认识了,上次在小镇街上遇见他。”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是什么意思?”夏侬一时无法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你们是情人吗?”他阒暗的眸子盯住她。
“不是!”非常斩钉截铁的语气。
听她这样说,雷逸夫的胸口舒坦了一点,但──还不够好!
“那么,请你不要再跟他来往。”
夏侬冷抽一口气。“你没有权力支配我交朋友。”
雷逸夫看着她,双眼像深不可测的湖水一样难解。
“那么,我必须请你离开可琪。”
“你说什么?”夏侬瞠目结舌。
“你听见了!”雷逸夫又点起一根烟,双眸透过迷蒙的蓝烟审视她的表情。“我不要梅凡接近可琪,也不要他接近你,我要你们避他远远的。”他顿了一下。“与梅凡断绝来往,或者离开可琪,你选择一项。”
又是选择题!“你、你简直英名其妙!”夏侬跺脚,她气得来回踱步,发泄怒气。最后,她停在他面前,“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恨梅凡?”她抿紧唇。
雷逸夫吐出一口烟,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有一抹嘲讽的意味:
“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地看他不顺眼,你信不信?喔,你肯定抓住机会好好挞伐我一顿是吧。”他兴味十足地盯住她恼怒的俏脸蛋。“喔,夏侬……”
他喃喃低念她的名字。这是雷逸夫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如丝绸般轻柔沙嗄的嗓音,轻撩慢捻地滑过夏侬的心间,引起她一阵轻颤。
“你是如此地善良,又是如此地正义凛然,令你总是毫不犹豫就帮助人,如可琪、如梅凡,一心一意想帮他们讨回公道。你像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以拯救天下弱者为己任,呵,你的勇气真让我佩服。”他沙嗄地轻笑,轻佻地抓起她胸前一缕发丝,倾身嗅闻她的发香,阒暗的眼睛却定定持住她。“但是,你不觉得在你眼中十足混帐的我,才是你该救赎的对象吗?”
他话里的暗讽令夏侬双颊又是一红。
“没人救得了你!没有人!”她将头发从他手中扯离,用力之猛,头皮传来一阵疼痛。“你连好朋友的未婚妻都敢沾惹,天知道,你还在乎什么!”她冲口而出。
雷逸夫微怔。
“喔,原来那家伙都告诉你了,他是这么说的吗?我抢了他的未婚妻?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恶吧。”黑眉不驯地一扬,他仰声一笑:“也许你说的对,我天杀的什么都不在乎!”
他无所谓的姿态更激怒了夏侬。
“今晚,我看到一个男人,他完全不记你抢妻之辱,待可琪如亲生女儿般地呵护,那深深感动我。”她痛心地说。“我真搞不懂,你既然对可琪不理不睬,为什么不让梅凡来爱她、亲近她?”她摇摇头,眼里有着怜悯。“你自私得让我看不起你,梅凡比你还像个父亲!”
雷逸夫像被针刺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他隐忍地别过头,从口袋里掏出烟,以手遮风,点起这半个小时内的第三根烟。夏侬讶异地发现他的手颤抖得几乎点不着烟。烟一点燃,他焦躁地猛吸几口,然后沉默不语。
夏侬也在此时冷静了下来。话一出口,她立即就后悔了,她实在不该说那些话,不管雷逸夫是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她都没资格指责他。
雷逸夫将半截的香烟夹在指间,抬眼看她,认真地问:
“在你眼中,我是如此地不堪吗?”
“啊?”夏侬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看他,他很在意吗?他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
夏侬无言以对。她其实不是如她表现的那么嫌恶他,她只是好气他,因为他总是那么容易惹她生气,让她变得如此尖锐,让她变得不认识自己。
为什么一遇上这个男人,她就变得失去冷静?
在无限的沉默中,他们注视对方,很久很久。
月光映出雷逸夫冷硬如石的面容,还有那双执拗的目光,将她狠狠地钉在原地,似乎要刺穿她灵魂。
这股沉默也许一分钟不到,却令人难以忍受,她几乎无法承受他苛责的凝视。
天哪,香烟已经烧到他的手指了,他难道没有感觉疼痛吗?
“够了!”她猝然拍掉他手上的香烟。“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
雷逸夫愣了下,接着,他古怪地笑了。“我懂了。”他说。
他转身上车,发动引擎,流畅地倒车,动作之间,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