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范儒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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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客栈的窗边饭桌再多加一人,范儒鸿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对面多了个被自己强拉进来的瘦小公子……不,是女扮男装的瘦小女子,也就是他那父亲大人订下的小小未婚妻。
而意外见到人,一时片刻,范儒鸿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与她打招呼。
这对并不算相当熟识的未婚夫妻没有太多交情,突然会面,最适合的只有因尴尬而凝成的沉默氛围。
在店小二送上追加的菜肴后,赵柔柔立刻动箸大啖,从头到尾,只有跟店小二点菜时才开口,与自己未婚夫婿的对话倒是还没有过。
半刻前,她按照自个儿排定的路程往北走,不料突然听见有人喊她闺名,才回头刚认清对方身分,便教他一把拉进客栈。
她该说些什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近来可好?
不不,相隔六年之后蓦然重逢,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想不出来,纵然在此之前,她已在心里演练过不少回两人重逢时的对谈,但此刻--
她只有埋头苦吃,吃吃吃!
时间在沉默里流逝,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范儒鸿收敛心神,首先开口问:「妳怎么会在这里?」没有情感表露,也无嘘寒问暖,他既无心于她,那就别丢出可能让她萌生错误联想的温情。
「我来找你。」肚子填了半饱,赵柔柔拭嘴后答道。
范儒鸿因她的出现受到严重惊吓而紧攒成结的双眉,在听见她清脆柔细的嗓音之后,缓缓舒开解套。
在她走进客栈向店小二问路时,他就注意到她有一副好嗓子。
有别于记忆中丫头片子的尖锐童音,现在的她,嗓音清脆中带点撒娇的柔腻,清纯中带有些许媚惑的音色飘进男人耳里,恐怕十个里有九个会腿软。
而他范儒鸿,是唯一能立稳脚跟的那个。
「第二个问题,妳如何找到我?妳怎么知道我会路过江平镇?」
「江平镇?这里是淮阴县城吧?」水漾的眸定定落在他身上,瞳中净是疑问,「要往长白山,应该先经过淮阴才对。」
「是没错,但应该是我到江州与妳会合,再带妳北行至长白山寻药。」
「我等不及。」赵柔柔垂下螓首,半刻才嗫嚅出口:「我想先北上可以早些时候与你会合,所以先离开江州来淮阴县城。」
「江平镇。」他纠正,第二次。「这里是江平镇。」
小脸抬起,意志坚定地道:「我是往北行的,淮阴县在北方不是么?」
「是,但江平镇也在北方。」
「我没有走错略。」她坚称。
「妳没有走错,只是太高估自己赶路的本事。最后一次纠正妳,妳现下人在江平镇,淮阴县在更北方。」
「哦。」螓首垂更低。
「妳还是没说出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路北行……」
「南行。」
「什么,」杏眸茫然地看向他。
「妳刚才走的方向是由北往南。」范儒鸿摇头,叹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口气。
太「好」了,他这趟差使真是「好」得不得了!
方才只是有点怀疑,怀疑这赵小姑娘「可能」是个路痴,但刚刚,这小姑娘已经证实她「的确」是个路痴,而且还是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天字第一号大路痴!
「真是太好了……」彷若有足以蚀人筋骨的酸水从他排列整齐的牙间迸出,酸得他无力招架。
真「好」不是么?
看看她的现况,再推敲今后可能的局面,换句话说,他得带着这位挂有「范儒鸿未婚妻」金字招牌,且兼具迷路之绝佳天分的赵家姑娘勇闯终年冰天雪地的长白山。
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赵家姑娘犹作困兽之斗坚称道:「我刚问了店小二,他说这个方向是往北的。」纤指朝窗外由后向前划了一道。
「是,是往北。」
「你看吧!」哼哼,她没走错。赵柔柔傲气地抬颚,颇为志骄意满。
「但妳方才是这样走的。」坐在她对面的范儒鸿效法她,指头在半空中划出相反的方向。
「是么?」
他点头,怕她死不认错,故点得非常用力。
「那又怎样?」纤肩一耸,完全无所谓的模样让人瞠目结舌。
「不管怎么走,我还是找到你了不是么?既然找到你,我走南走北有什么差别?再说,如果我没有往北……」
「往南。」她连话都不会听么?
「往南就往南。」她很好说话的,「如果我没往南走,怎么让你看见我?如果没有让你看见我,你怎么会叫住我?如果你没有叫住我,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不是么?」
对,该死的对!范儒鸿皮笑肉不笑地送她一记青白眼。
总而言之,与其说是她找到他,还不如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巧合,加上天命难违的铁则--他范儒鸿命中注定要带她上长白山一趟,以成就她为她娘亲寻药的孝心。
「妳让我开始后悔叫住妳了。」他应该让她一直往南走,说不定她还能渡海至琼州那化外之地。
说不准她就在那儿遇上一名英伟男子共结连理,让他毋须费任何力气就能解决范赵两家昏头昏脑定下的「昏」事。
若真能如此,他绝对师法君子作为--成人之美,绝不加阻挠。
只可惜,这纯粹是他个人的妄想。
眼皮底下最真的事实是--她,赵柔柔,他不曾真正相识的未婚妻,此刻好端端坐在这儿,而且还是他白己叫住她的。
自招祸端能怪谁?唉……
「最后一个问题。」这次他不问方向、不问路线,不去挑战她一丁点也无的方向感,单纯地只想知道:「妳怎么认出我的?」
就算她是与方向感毫无交情的路痴,至少也应该知道「别轻易与不桐识的人交谈」这种连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
他们已多年未见,照理应不清楚对方现下长成何模样,所以他非常疑惑,她是怎么认出他的?
那年见面,她才刚满十一岁,他可不认为一个十一岁女娃的记忆力能好到哪儿去。
若有,她赵柔柔今日也不会变成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大路痴。
「我……」檀口方启,瞧见对面的范儒鸿一脸疑惑,赵柔柔转而娇哼一声,别过头不看他,「反正我认得就是认得!」
二个问题,同样都得不到让他满意的答案,望向对面即便扮作男装依然难掩丽色的荳蔻佳人,范儒鸿觉得她能一路平安来到江平镇定是先祖保佑。
而他终于认清一个事实:谷展笄那个坑,比赵柔柔这个洞要来得好跳多了,他当初怎么会突然失心疯糊里糊涂接下这差使,只为逃离谷展笄和定秋海?
他好后悔,非常、非常地后悔……
第三章
一辆简朴马车缓缓弯进「残狼岗」南北向的山径,马车夫座位上,一名儒眼男子左手执书闲读,执扇的右手不时搧搧风,在青山依傍下搧动徐风纳凉,神态颇为自得。
至于马缰,正稳稳勾在他那双黑缎镶鞋上,时松时紧,全依山径地形来作调整。
未多时,他身侧隔离内外的车帘掀起,一张绝丽脸蛋探出。
再近瞧一些,会发现拥有这绝色相貌的人身着男装,俨然是位年轻且拥有阴柔之异常美貌的小公子哥儿。
「还有多久才到淮阴?」坐闷了,赵柔柔索性掀开车帘,与她那未婚「逃」夫对话。「我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