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求我不要杀了他?你是海仙,是海神的女儿,只要你答应助我吐番复国,并且国祚万年不辍,我就烧那老人家一死。”将那濡湿了的手指头,放进自己嘴里,曹晔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真的不是什么海仙,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你去问问那些船上的船工和水手们,他们都知道我是谁啊!”试图将那股浓郁的无力感挥开,在看到曹晔那明显不相信的表情后,她悲哀地摇摇头。
“为什么你要这么哀伤?倘若你不是海仙,那么你又为何有这赛雪肌肤、黄金发丝,还有幻动不定的紫眸?”捧起海棠已然泪涟涟的脸蛋,曹晔柔声地问着她。
对他这怎么讲也讲不通的一再兜回这话题,海棠轻轻地发出声喟叹,绝望地盯着窗外栉比鳞次的苔朵而不语。
“大王,要查明这海仙所说之事非常容易,奴婢这就着人去调查。大王一夜未眠,请大王安歇,待奴婢探到实情,必然即刻回报大王。”
“唔,好吧,海仙,就着令由巴鑫去调查。”
“那些船工和水手们,必定会明白地告诉你事实。”
挣扎着想要离开他,奈何在人高马大的他面前,海棠头一次感到彼此体形上的差距是如此的巨大。使得她除了将自己弄得更疲惫之外,根本毫无助益。
“海仙,在事实未明之前,我们只有等待了。我不明白你何以要一再否认,但我吐番此后国运,全都系于你一身。为了这一点,我曹晔即使粉身碎骨,亦要将你带回我吐番。”猛然地将她放在大师椅中,曹晔双手扶在椅臂上,向着蜷缩在椅上的海棠一寸寸接近。
“你……”正想要反唇相稽,说明他的推论是错误的,但海棠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已然被两片炽热的唇,丝毫没有预警地紧紧覆盖在她唇瓣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惊吓,海棠只能瞪大眼儿,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待她终于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柔似菟丝般地无法独立,只能紧贴着他强壮坚硬的躯干,重重喘息着地被那一阵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电流所冲击得迷失了自我。
“你……你……”又羞又气地不知该如何反应,海棠只能趁他停下来喘息的刹那,迭声骂了几个你字,却也找不出什么适当的字眼儿。事实上,此刻的地,眼儿迷离,双腿发软,心里头是震天响得如庙会上的锣鼓阵儿,根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望着紫眸似星光般流转,曹晔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干什么。天啊,她可是我吐番百姓殷切期盼的海仙,倘若因我玷辱而惹恼了海仙,这……想到这个可能性,曹晔立即吓出了一身大汗,他为自己的情不自禁感到十分愧疚和自责,变了脸色地连连后退到门口。
“巴鑫,将她所住舱房外,加派两成兵力守卫,任何人不经我允许,不得和海仙见面,违者立斩。”狼狈地抹抹脸,曹晔转身即跑出这间舱房。
第五章
为着手臂上的痛楚折腾得她辗转不能入眠,海棠只得怏怏地坐起身子,咬着下唇地凝视窗外那轮明月。已是季春初夏时分,但在这入夜后的海面,袭袭吹来的冷风,仍是冷冽得有如十二月的北风似的刮着人的肌肤。困难地以单手扶住床柱跳下床,海棠在脚底碰触到冰冷的地板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光着脚丫子,循着那曲悠扬的韵律,轻轻地推开门,沐浴在柠檬色的月光中。
如舞凤腾龙般萧洒挥散,小桥流水淙淙铮铮,飞瀑松涛舒懒悠扬,在万籁俱寂里,飘来模模糊糊的箫声,使得海棠更禁不住满心的好奇,非要探究查源不可。
如歌似泣,这箫声时而温婉低恻,时而尖锐高昂,或如万马千军的杀气腾跃,又似思春少妇之低叹。可说在宫商角徵羽五音变化之下,漫无止境地铺陈出奇妙情境。
在明月辉映下,海棠悄悄地朝船首走去。虽然中途设有不少个岗哨,但依恃着自幼在船上混大,对这凌苔号的捷径秘道知悉得很清楚,海棠时时停下来,待脚步声远离后,这才自躲藏的绳捆或木柱间闪出来,缓缓前进。
激昂的乐音如急桨划破宁静水面,泼辣辣地自一阵热闹的哗啦急板中倏然而止,四周又恢复静谧,这使得海棠为之嗒然若失,踌躇伫立在黑暗中,心想该离去了,但又为没有见到这艺技高超的吹箫人而遗憾。
此时,箫声乍起,是新近由长安流行起的“相思吟”。和着清亮的箫声,海棠不由自主地随着音符,慢慢地轻挑慢捻了起来。
在庙会或节庆之时,乡野街坊大都会搭起台子,再由那些家伎或是官伎们,在六公尺见方的勾栏里,跳起各式各样的舞蹈,有祈求国泰民安,也有酬谢神佛庇佑,这就是所谓的“十八雨伞科”。
其中最着名的就是“足鼓”。足鼓是由舞者以一只脚放在大鼓鼓面之上,以两手持槌击鼓,脚不停移动,或高掀或紧贴,即能使鼓产生不同高低音的效果,这向来就是节庆中的高潮戏。
在海涯,海棠可是跳这足鼓的第一把高手。每回在以乌贼墨囊涂黑发丝,用炭粉抹去肌肤的白皙后,着黑绯相杂留仙裙,外罩深褐背心夹层单褂,头披未彩描金头盖,海棠的演出总是赢得最多的喝采。
听着高低分明的箫声,海棠突然单手往上慢慢地转动做捻花样,在如浪花般柔美翻滚的手势中,她腰肢微微晃动,随着那箫声缓缓踏出熟悉的舞步。在她浑然不觉之际,原本才升出半轮高的明月,此刻已整个地浮在海平面上,映着她苗条的身影,如嵌影画般的衬托着她。
在这明月海涛相伴的海面上,海棠很快地融入旋律。
黑暗中传来奇怪的声音,这令得吹着箫的曹晔挑起眉峰,朝左右观察了一会儿都无所获,他才拿起箫,继续地吹奏着新近习得的一首曲子。
应该是很疲惫了,但任凭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都无法顺利入眠。眼前萦绕的全是那双闪动水晶光芒似的紫眸,还有她微微獗起的红唇……
直到此时,我都还可以感觉到那股莫名的骚动,还有自她唇瓣上所传过来的轻颤,顺着我的血液,运送到四肢百骸,直抵我心深处。闭上眼睛,虽然吹奏着这把自幼由父王命人为他特别打造的玉萧,但他的情绪却未能如往昔般的因此而平静下来。相反的,更加汹涌激荡,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海仙……海仙,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难道真如巴鑫他们所言,她是海神之女?既然她身列仙神之列,又怎会哭泣、会受伤?她若不是个海仙,又怎会有黄金般的发丝,如雪般白皙的肌肤以及神秘惑人的紫眸?
各种疑问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皱着眉地转个方向,他坐在船舷边,他缓缓地睁开眼,迎向那亮得如面银盘的明月。蓦然,他讶异地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置信地盯着在银澄澄的月中舞动着的曼妙身影。
这……这分明是天界才有的云裳羽衣,看她裙衫飘飘,举手投足间,似乎幻化出无数芬芳花朵,在她莲花般高雅低回中,像是彩苔翩翩翱翎天际,又似顽皮雨滴地滑落甲板,这使得曹晔心神为之震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