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梅萼还心有余悸;她只记得自己被其中一个恶徒压在身下,接着便不省人事,等她醒来,夫人已好好端坐在竹舆上,虽然神色仓皇、衣衫不整,可看得出并没受什么伤害。
倒是逃跑的几个轿夫,却鼻青脸肿的被人用绳子栓在一块儿;至于那儿个恶徒则已不见踪影。
“那日,多亏有位壮士现身相救。”一层薄红染上雪颊,想起那人魁梧高大的身影,至今仍教她心口兀自怦颤不已。
“壮士?没见到啊?”想起什么似的双手—拍,梅萼嘻笑道:“咱家那四个轿大,也是他的杰作喽?”
“梅萼……”责怪的攒起细眉,冰焰轻声说道:“怕死也是人之常情,你别这么说他们。”
“哼,贪生怕死,他们本来就欠教训。”梅萼低声咕哝着。
就在这时候,另一个大丫头菊艿匆匆地来了,“夫人夫人!阳少爷瞧您来了!”
冰焰一听,急忙起身,连声吩咐梅苗方、菊艿助她更衣。
正白忙乱间,外头已传来—温和沉雅的嗓音:“冰焰别忙,我在这儿坐坐,你安心梳妆吧。”
外头来的,正是扬州首富——慕容世家掌权者,也是以文采名闻江南的慕容阳。
在梅菊两婢的帮忙下,冰焰很快的梳洗完毕,为怕慕容赐久等,她只略略淡扫娥眉,披上彩绘披帛便出房相见。
“阳哥哥。”她斟上刚泡好的露牙茶。“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吃茶谈天?”
“嗯,来瞧瞧你身子是否好多了。”慕容阳轻摇折扇,俊颜微带浅笑。
“我没什么事,倒瞧你,似乎又瘦了一些?”爱怜的端详着慕容阳俊雅的脸庞,她吩咐菊艿:“去拿些荷叶面饼子和几样清爽的点心过来。”
“不用麻烦了,等会儿我还得去见京城富业坊来的管事,有几笔生意要谈。”叹了口气,似乎对待会儿的应酬颇为苦恼。
“喔,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慕容公子竟对做生意不感兴趣,这恐怕要气煞很多人哩。”冰焰取笑道,可这话一提却又让她想起那日之事,黑气不禁布上脸庞。
“逐铜臭、攒财富本非我所愿。奈何生在慕容世家,真不知是幸或不幸?”无奈的说道,俊颜突又浮上喜色。“不过这次来,还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见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冰焰奇道:“不爱钱、不求名的你,还能有事能让你开心?这倒稀奇了。”
“我找到失散多年的大哥了。”他正色宣布道,“失散多年的大哥?”冰焰微感惊愕,“你怎么还会有一个大哥?慕容老爷他……”
“唉!”慕容阳折扇轻展,眼光望出窗外。
“说起来,这事儿还真不名誉,所以当年爹隐瞒了我和娘,直到爹临终之际才说出来。”
当年,慕容老爷慕容晋尚未发迹之前,与北方商人阙氏夫妇乃为生死之交的挚友,阙夫人更是将慕容晋视为亲弟,三人感情极好。
孰料好景不常,一日酒后糊涂下,慕容晋竟玷污了阙夫人,因此造成兄弟关系破裂,慕容晋远走南方,慕容晋来到南方,结识当时扬州大贾之女沈金环,凭着出色的外貌与才能,很快就掳获沈家小姐的芳心,两人成亲之后,慕容晋便利用岳父给的一点资金做生意,然后逐渐扩张,终至今日慕容府的规模。
慕容晋成为钜富后虽纳妾无数,可除元配沈金环外,没人能再为他生下个一子半女,让慕容晋相当遗憾。而沈家小姐,也在慕容阳十二岁那年香消玉殒。
“爹原以为今生他就只我这一个儿子,可后来却接到北方传来的消息,说当年阙夫人被他玷污之后,生下一麟儿。爹知道之后,立即修书一封,表明想认回这个孩子……”
说到这儿,慕容瞄深深的叹气,剑眉紧锁。
“可没想到阙家却在数月后惨遭灭门,爹当时暗中调度大批人力想寻找大哥下落,无奈……至死仍没有结果。他嘱咐我一定要找到大哥,无论死生如何,一定要让他认祖归宗。”
“为完成慕容老爷的遗愿,所以你前些日子特地北上,就为了寻找你大哥的下落。”冰焰心思灵巧,马上将话头给接下去。
“不错!皇天不负苦心人,也多亏上天庇佑,终于还是给我找着了大哥。”慕容阳微笑,接着又皱起眉头“这次若非富业坊的大力相助,我也没办法寻到大哥,可就因为欠下人情,所以现在我不得不去应付他们了。”
无力的站起身,慕容阳一脸的哀怨。
见他小孩子似的脾性,冰焰忍不住笑:“这么大个人了还如此孩子气,这次就当替慕容老爷还愿,委屈一些喽。”
“说的是,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敛袍起身,正欲向门口走去,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大哥这一、两日就会来到,届时我替你们引见引见。”
“我知道,你忙去吧。”笑着点了点头,冰焰目送慕容踢离去。
看他的背影在柳絮下隐去,冰焰攒起眉头。
金银财富,谁会不爱?除了她这个温文儒雅、宅心人厚的阳哥哥外,多少人想沾慕容世家的光环、贪得他一杯羹?
那个慕容阳口中的大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流落在外那么多年,是否会改变他的性格?他会对慕容家的庞大家产不动心?会甘愿只做一个“慕客家的人少爷”吗?
一股隐隐的不安自胸口窜上来,冰焰似乎嗅到了风雨欲来前,那股不平静的气味儿……
月色入夜,蝉呜唧唧,“怀畅园”内暗香浮动。
梨花树下,一修长婀娜人影正坐在秋千上,款摆腰肢,迎风摇动。
“夫人,小心点啊!别荡那么高……”几个丫环站在一旁,心惊胆颤地望着秋千上的藕色人影。
“算了吧,夫人哪里理得我们,随她去。”着白衫、梳高髻的丫头一脸无奈的说道。
“兰若,你怎么这么说,夫人的身子娇贵哪!”梅萼大惊小怪着。
“那你说说,我们这样劝她,她听得入耳吗?”兰若也尖起嗓子。“倒不如让她玩个痛快,跌下来我们当垫子总行吧?”
“还是兰若了解我。”冰焰笑道,身子还不忘在空中奋力摆动。“你们瞧今晚月色正好,凉风习习,呆坐在那儿多没意思,梅萼,你也来玩玩,很有趣的。”
“我不要!”梅萼一口回绝,完全忘了自己该是“为主子命是从”的婢子。“我们也不要,”菊、兰二婢也很有默契的出声拒绝。
“唉!你们真是扫兴。”冰焰自顾自地荡起来,不去搭理三人无趣的脸。梅萼仍很尽忠职守的待在秋千旁,菊艿和兰若则坐在亭子里喝茶。
“夫人表而上很温柔贤淑,其实还是小孩子心性呢。”菊艿将滚水淋上茶壶。“这也难怪,我们虽然称她一声‘夫人’,可她年纪其实和我们差不多,才刚满十八呢,也更亏得她。”兰若执起茶壶倒入茶海中。
“据说夫人出身贫苦,是阳少爷到苏州做生意时,在路旁将她买回来的。”“真的?!”菊艿低声惊呼。“无怪乎她一点架子也没有,对我们倒是极好呢。”“这倒是真的。”兰若啜口茶,不经意的瞟向冰焰处。“梅萼那小家伙紧紧张张,看了就心烦。夫人天天玩,玩得顺了,没那么容易掉下来。”“可不是,她就爱穷紧张……哎呀!”一怔,菊艿突然惊叫起来。“兰若你瞧,那顶上的绳索是不是要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