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夜龙看刘净心正站在推开一条缝的门外,用一双安静的眼睛惊讶地看著他。微微的,他的耳根泛红,很不自在地扭过头。
先前他特意将所有下人都给支出房外,就是顾忌著有人会看见他喁喁细语的模样——没想到万密终有一疏!
野夜龙有些狼狈瞪著她,「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来?」就算刘净心是他的妻子,他仍是忌惮著,不肯将太多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
「对不起。」一听便知是变相的逐客令!她原本尚称愉悦的心情也动了气,把由门外跨入房内的小脚一缩,换个方向便离开,错过他那丝懊悔莫及的神情。
孩子们长得很快,一日要吃好几顿,尽管雇请来的奶娘白昼里备了分量极多的粥汤来哺食,可是一到夜里,两张小嘴还是饿死鬼般努力吮食娘亲的乳头。
「呵,小小姐、小少爷食量可真好。」由打出娘眙到现在爬行於地,也不过—回的夏去秋来。
两个娃儿眼儿亮亮,精神得很,眨呀眨巴地惹人逗怜。
「龙儿乖,奶奶抱抱。」莲老夫人笑呵呵地欲抱起男娃儿,岂料小龙腾在奶奶一双胳膊弯里又扭又蹭,乐得莲老夫人直夸:「好、好,龙儿这么精神,奶奶疼你。」
「呀呀。」另一个放著爬行的小娃娃,小凤飞也来到了坐在软铺椅的奶奶裙边,抓著裙角就想引起奶奶的注意力。
「啐,快放开我!」哪知莲老夫人表情一变,接著竞要把小凤飞给甩开。
小手猝下及防被挥掉,重心顿失,在奶娘抢救不及的惊呼声中,「咚」的一声,女娃娃往後一倒,後脑勺撞得可结实响亮,当下婴孩嚎啕大哭了起来。
「吵死人了。」莲老夫人著实心偏得严重,呼暍奶娘。「还不快把她带走?」自己却亲亲爱爱抱著孙儿不放。
老人家如是的偏心疼爱,刘净心还没说什么,可野夜龙就先发难。
「娘,您做什么呀?就算孩子哪儿惹您不快,但还那么幼小,您怎么下得了手?」
「有什么好下不下得了手?」慢条斯理啜口茶,莲老夫人姿态是那么优雅,说出的字句却是那么残忍。「孩子不乖,就得打著教,愈早开始愈好。」
「小凤飞哪儿不乖了?」说实话,野夜龙该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娘亲的人。现下,他确实隐约猜到了莲老夫人偏心的态度原因。
果然,「谁教那死娃儿长得那么丑!」莲老夫人硬是鸡蛋里挑骨头,说出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
「她不丑!」野夜龙一向孝顺娘亲,但仍忍不住动了气。「小凤儿她——」
「住嘴!」拍案挥茶杯,热茶泼了他一头了一身。
他抿唇站著,峻眼仍是那般冷锐瞪著,倒教想趁势甩一巴掌的莲老夫人发凉忌惮了三分,不自觉喃喃吐了实话,「谁教……谁教我看那死娃儿,愈看愈像野日凤那贱人……」
闭了闭眼,野夜龙并不意外莲老夫人的迁怒。
「而且你都一直没动作!龙儿,今年年底前我一定要看见你对付水玉馆,替我出口气,听见了没有?」莲老夫人偏激地命令著,那神色,又疯又狂,将原来姣好的面貌都扭曲了。
听见了。怎能不听见呢?
就算是已离开莲老夫人的厢房了,她的字字句句仍缠绕於耳,十多年来如一日的清晰。
野夜龙走任夜色中繁花团簇的庭苑里,到了小桥流水造景的凉亭,默然坐下,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尽是花香草清味,心神一宁,安定了下来。
住了这些年来,他头一遭发现这庭苑细心布置的美丽和舒适,凉亭内的桌子设计有小炉檀香,随时都可以点来薰香安人心神,定著走著在此歇腿一阵子也就不觉得疲累了。
野夜龙坐定吹风不过半晌,难受的情绪就好过了许多,脑海心湖中激越的烦恼也沉淀了下少。这庭苑的设计者是谁,真不错啊!
「小孩儿乖,小孩儿巧,莫惊莫怕莫惶恐,天公后土来守护……」忽地,一阵由庭苑彼端,由远而近,属於女人的轻柔嗓音呵著哄著,就这么传人他耳中。野夜龙听出了来者为何人,不假思索迎了出去,与抱著两个娃儿的刘净心、薇儿两主仆撞个正著。
「爷!」薇儿是第一个惊呼出声的人,那一喊,倒惹得原本哭声渐歇的小龙腾又嚎啕起来,他一嚎啕,刘净心抱著的小凤飞也被传染似地哭了出声,弄得三个大人当下手忙脚乱。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孩子怎么还不入睡?」等孩子们哭声渐歇的空当,野夜龙问,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小凤飞呢?大夫看过说了些什么吗?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为了女儿而紧张著,野夜龙倒忘了自己和刘净心正处在冷战的尴尬状况,追问个不停。
「还好。」拍了拍小脑袋靠在颈窝处的女儿,刘净心刻意垂睫不去瞧他,但回话却是温软的。「小凤飞脑後勺的伤只流了些血,肿了个大包,大夫说这伤势甚轻,并不打紧,肿包几天内冰敷数回就可消去。」
「是吗?」野夜龙宽心,略—沉吟,抬头见刘净心似有意欠身离去,抢先—步又开口:「你……留下来好不好?」
刘净心意外地看著他。
那眼神,瞧得他很不自在,但仍不放弃再度开口。「留下来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拜托,别让他再说一遍——野夜龙表面上力持冷静,但心可是擂鼓咚咚咚跳著要蹦出胸口来。
拜托!
第六章
後来的後来,野夜龙才突然发现,原来造了这令人心旷神恰的庭苑的人,就是自己的小妻子。
「你从来没跟我提过!」错愕地,他道。
「您也不曾问过我。」轻描淡写地,她道。
在日头高挂的白昼里,男有业、女有份,他们各自尽著自己的工作与义务,他们或许会偶尔不经心似地打个照面,但是一到了月升星起的黑夜里,便会有意无意,像约好似地在庭苑里「散步」——他从这一端「散」过来,就会很「恰巧」地遇见从那一端「散」过来的她,於是他们便会不约而同地喊著脚酸、累了,各自坐在凉亭桌子两旁。
他们不一定会聊上几句,有时不过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共同享受夜晚的静谧氛围,要不然一开口,说的却又是一些生活上、工作中似是琐碎无关要紧,但却是他们以前不曾好好聊过的事。
聊著聊著,她注意到,当他心头有事烦恼时,会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将握在掌心中的茶杯敲出闷闷的声响。
她迟疑了一会儿,终於伸手轻柔地覆上,得来他惊讶的一瞥,但揪在一起的眉头会开始一点一滴松结。
说著说著,他会发现到,当她将双眉往上挑,唇抿著勾著时,那代表心房中有朵淡淡的笑花。
他每看一回便沉迷一回,连峻眼中的冷弧厉光都会当场化了开来。
不知不觉,他们之间的互动,起了让旁观者来看,肯定是有趣又不敢笑的默契——
明明,他觉得妻子巴掌大小的脸被月光镶了圈银边时,美得让他屏息!但是在她往上抬起脸蛋时,他又快快的把视线挪开,假装若无其事。
明明,她在偷觑他时,没由来地为他似笑非笑的淡哂神态,迷得差点恍惚失神!但是在他一双峻眼的视线扫过来时,她马上端坐呈眼观鼻、鼻观心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