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会白絮飞话中的讥讽之意,她只是定定道:「他们的房间在哪里?」
「楼梯上来右转,右手数来第三间和第四间。」
穆后霜正要踏出的步子又拐了回来:「两间而已?」
「两间而已。寒梅和那男的一间。」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穆后霜先是一阵呆,随即又忿然握拳。
「怎么不可以?我跟四弟也住一间啊。」白絮飞当然知道让穆后霜又惊又气的原因是什么,老实说,当他知道寒梅和别人同房时,心里头也是讶异。不过他的回答倒不是打哈哈,而是真觉得没什么。
「懒得跟你吵,我走了。」那一团烈火又是气冲冲地卷出门,房门却是相当不合气势地轻悄带上。
「算她还识相,不敢吵到大哥。」白絮飞咕哝着,低下头,这次真把姜重玄推下地:「老四,别睡了,咱们跟去看戏。」
※ ※ ※ ※ ※ ※ ※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小小的斗室里,温柔的歌声荡漾。枕在熟悉的臂弯中,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听催眠曲。
「什么名堂?」
「嗯?你问这阕词啊?苏子的洞仙歌,没听过?」
「你当我没念过书?我是问这调子。」
「哦,调子是琰弟和的,如何?」说到琰弟,他不免有些当大哥的沾沾自喜。
勾唇轻笑,他舒服地合上眼:「请继续。」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鼓枕钗横鬓乱……」
暗香浮动,一缕明月照窗牖,微风正好醺人醉。
可惜现下时地不宜,流转香氛催人迷醉,却是醉不得,风花雪月只好留待以后说。
「你的歌还真应景。」相偕跃离房间,杜绍怀抬头望向另一扇洞开的窗,陆松筠和风宁琛先后窜出,落地无声。
「故意的吧?」
「还有后面呢。」蓦地牵起他的手,眼色一使,四道人影同时提气飞奔。
遗落一地轻轻的歌声。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第八章
隔着一道薄薄门板,呓语似的呢哝歌声辗转递进耳里,间或男子特有的低沉轻笑,来官胸臆、震动喉头的那种,笑。
却让她的秀丽眉峰一拢再拢。
直到錾金的细管戳进门缝,直到饱满红唇含上冰冷管口送出一道长气,直到那扰人心神的歌声止息……
她的眉心方才舒展、勒出一道得意。
还有回春子呢,我会送你一份大礼的。
青葱似的指间夹着一只琉璃细管,管口一点蔻丹红,只要送进那道门后,任你如何妙手回春哪!
「三妹,人跑了。」
「吵什么,我要杀了回春子——你说什么。」
穆后霜街进白絮飞身后已然大开的房门内,方才布下的萦水香香味犹在,预料中应该骨若化水软瘫在床的那两人却已不见踪迹!
窗户!正想赶到窗边查看究竟,两堵人墙却恰恰塞满窗子的横幅,让她啥也看不见。
「姜重玄,你让开!」
「啊,一、二、三、四,四个人,应该是那里没错。」
二十的月光仍盛,加上姜重玄眼力原就较一般人好,因此还能在子夜时分望见风宁瑄一行奔走的方向。
「既然知道了那就走吧,方才不见大哥,我想他或许已经等在那里。」
白絮飞语毕便是纵身跃下,姜重玄随之跟进。
只剩下完全搞不清状况的穆后霜……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等我!」
※ ※ ※ ※ ※ ※ ※
风宁瑄他们的目的地并不远,不过是官道旁的一座林子。
早先在用膳之时,杜绍怀便料定了穆后霜必然会使出她那第一百零一条计——夜袭,可他们没打算把时间耗在这里,也不愿和这一挂难缠的对手正面冲突,毕竟若是闹起轩然大波,他们也讨不了好去。
将计就计——先由风宁琛觑空将座骑牵到附近林子里拴好,陆松筠则调了一剂梨馥露让大家服下,短时间内可抵挡各类迷香。
也是赌上了穆后霜不会对杜绍怀痛下杀手,否则若真要和朱雀堂硬碰硬,陆松筠哪敢如此轻慢。
一切就如同一开始所预期的,在时间茬内他们已远离客栈,只要上马疾行,至少也能暂时摆脱那几名少堂主的紧迫盯人……
※ ※ ※ ※ ※ ※ ※
失算!
风宁瑄穿林掠风的俐落身段在靠近座骑时生生煞住,害得跟在后头的风宁琛险些儿就要让挺直的鼻梁和宽阔的背脊相见欢。
「大哥你做甚突然……」
冰刀般的寒光削断未竟语尾,风宁琛总算知道让兄长猝然止步的原因为何——伫立在众人眼前的青衣男子身形沉稳,右手拈握三尺秋水像拈握一道冰冷月光。
「冰蟾剑?」杜绍怀的清冷语声划破寂然氛围,明明是初秋微凉,短短三字却森寒如同冬雪飘飞。
春风不识寒梅冷,此番竟是初见。
这就是,道上的寒梅公子吗?
「少堂主可也忒慎重,冰蟾剑向不轻易出鞘,拿来迎接我等,怕是太过纡尊降贵罢?」
怎么这么挑衅?风宁瑄凝起眉:倒像我会说的话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季檀乐似乎也微微吃惊,印象中这不是和他较量谁比较惜言如金的寒梅呀。眼光瞟过寒梅身旁的高大男子,方才他们还携手并行呢,想来对寒梅而言,这人该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是他改变了寒梅吗?
他们的亲昵着实令人生疑……
不过眼下可不是伤这种脑筋的时候。
坦然直视杜绍怀的冰冷瞳眸,他认真道:「我无意与你为难。」
这下可换风宁琛瞪大了眼睛:「无意为难?你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不小,拿了把剑在这里守株待兔还无意为难咧!」
季檀乐不是擅长解释的料子。
他只能以行动代替口头可以分辩的一切——
喂过月光的剑刀一闪,削往杜绍怀肩头的势子却是虚招!
锋芒在杜绍怀的身前画了一道烁亮弧线,而后触上急急来救的一抹霞光!
「宁瑄!」事态完全出乎意料,他的目标怎会是风宁瑄?
白梅出鞘,剑鸣有凛冽的味道。
然而迎接他白梅剑的,却不是拥有潋滥月色的冰蟾刀。
「一个打一个,这样比较公平嘛!」
白絮飞微笑着出现,右手蝴蝶箫架住白梅剑的凌厉,但也只有他的兵器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强撑好汉。
「二哥你太贼了!原来你就是想跟寒梅打才跑那么快!」
哇哇大叫中,姜重玄的短枪也和风宁琛的流云剑铿锵斗上。
而已经把回春子视为宿敌的穆后霜自然不落人后,淬上剧毒的鸳鸯刀圆转如意,陆松筠一把醉红剑则巧游若灵蛇,刀剑相击间还会有缕缕白烟窜起。
但这都不是杜绍怀所关心的。眼前屡走险招的蝴蝶箫根本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唯一看得见的只有流霞与冰蟾的愈斗愈烈——
杜绍怀在这头心急如焚,风宁瑄在那头也确是险象环生,季檀乐的冰蟾剑如影随形,他只能堪堪相抵,却苦无机会转守为攻。
「宁瑄,踏乾位!」
混乱中他听见杜绍怀的声音,身体比意识更快的动作,是一段时间以来共同练剑的反射。
霞光流闪,季檀乐硬是被逼了个措手不及,衣袖竟被戳穿一孔。
「巽位!」
依言踏去,流霞黏上一锋冷月,刹时攻守逆转,剑芒起落间,风宁瑄已能和季檀乐斗个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