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才是您一直回避的原因?”因为不愿伤她,所以宁可不回应、不言明拒绝,只是在一旁看她痴傻地投入,然后看她自困于此?“好残忍……你好残忍……”就因为这样让她一陷入便是数百年光景?
她数百年深植的情种连一点该有的回报都没有,竟然比不上一个出现才不过十几年的凡人?
一个普普通通、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凡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数百年的随侍在侧难道敌不过十几年的相处。
“只有他毫不犹豫地接近我。”江岩直言。时至今日,再瞒下去只会让她痛苦,但好在他阻止她表白,也避开会拒绝她的结果,那会让两人比较好过;至少,今后有机会再见面时彼此不会难堪。“只有他不在乎我是什么模样、是什么人,毫不犹豫,视我千年道行于无形地接近我;只有他——愿意唤我的名字,愿意将我视为普通人,不是千年妖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长。你敬我、怕我,其他族人亦然;没有人像他,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全心全意相信我、倚赖我,注意我的一切,为我着想,哪怕只是浅若未闻的苦笑,仲云都看在眼里,从他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
连浅若未闻的苦笑都看在眼里……她甚至连他何时苦笑过都不知道。
“您只要他?”
江岩以点头代表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日他悲鸣似的大笑是何滋味,她终于是尝到了,好苦好涩好……让人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您忘了吗?他只不过是凡人,一介凡人只有短短数十年的寿命,会老会死,而您呢?您永远只是现在这副模样,永远不老不死,现在他看来比您小,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呢?他变成鬓发斑白的老者,而您却依然是这副模样啊,哈哈哈……”
这番话,狠狠刺中江岩的要害,深深刺进他心坎,痛得他眉头深锁。
这问题他始终逃避不肯面对,今日却被般若报复似地说出来,逼得他不得不去想。
“难道……您能说自己在那凡人老了病了的时候也不离不弃吗?就算如此,他还是会死,就像普通人一样老死,您的感情又将置于何处?或者,再找一个凡人……”
“住口!”江岩怒声喝阻她的嘲讽,银眸闪动着难抑的怒火。“滚!马上离开!”
“您心里有数,他无法陪您直到生命的尽头。爷,您别忘了,您是长生不老的妖狐啊!”
“若是如此,就让我陪他!”出口的决定如此的直接、坚定,意外地为他找到了答案,他怔了怔,随后咧嘴一笑。“没错,就让我陪他。”
“您……指的是什么?”好可怕、绝然的笑。般若不自觉地被逼得向后退。
“他不能永生又如何,我不在乎。就算他会老死,我也要留他在身边。”是啊,这答案不就是如此简单吗,他怎么没有想到呢?“当他生命到了尽头的时候,我会随他而去,我会自毁元神随他而去。”
“你……”果然……
“不盼他的灵魂转世轮回,我只要现在的他,无法与他同生,但求共死。”
“为他舍去长生不老的寿命?”般若被震慑得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表情,是嫉是妒,是悲是戚,全都不知道了……
“你该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不顾在轮回道里盼他的灵魂转世,因这意味着他终会因孟婆汤而忘记他,不愿被遗忘,不愿他陌生地看着自己,不愿每一世每一世重复唤醒他的宿命,他宁可在这一世里与他共死,得到永恒的宁静。
不知道何时了的生命因为有他才有意义,也该因为失去他而终止。是的,这就是他的决定。
江岩又笑,笑自己怎会到现在才想通。
“不……”尚且无法接受事实的般若只能频频摇头,无法想象他的爱会这般深切刻骨,才不过十几年啊!十几年之于他们永恒的生命来说,不过如凡人的数日一般,可他却爱得这么深!
怎么能!怎么能!
“你认为这荒谬也好,可笑也罢,这就是我的决定。”
“您不在乎这些话听在我耳里一样也会伤我?”
江岩闭上眼,不再看她,躺在床头。“我不愿伤害任何人——”
“但若为了他,再多人也照伤不误!”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我恨你!我恨你!”失态吼出百年来积累的怨与恨,红光倏时笼罩她周身,随即连人也消失在光芒之中。
江岩叹了口气,怎么也无法再合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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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般若呢?”手捧着两杯茶的仲云走进房不见般若,开口询问的声音惊动了兀自叹息的江岩。
“她走了。”
“……”仲云若有所思地放下茶,坐在桌前只手托腮。
此举引来江岩的注意。“在想什么?”
“……你气走她了。”仲云点明道。
“这结果已注定,只是或早或晚罢了。”江岩向他招手。“过来。”
仲云依言落座他床沿,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幽然喟道:“我不希望伤害任何人。”
“人生在世,不可能不伤人。”看尽人世百态,未曾见有人能不伤害他人地活过一辈子。
“我伤了太多人,你是,般若是,就连柳明风——也是。”
“你在意他?”
仲云苦笑。“我气他伤你,可他仍然是我的表兄、是亲人,说不在意是假,但是不想再见他,怕自己会因为记着你的事而忍不住伤他。”
江岩闻言,心头不觉一暖。“用不着气他,若我是他也会这么做。”
“你人太好了,江岩。”情不自禁地倚进他怀里,又温暖又舒服的胸口里藏着一颗百般体恤他人的心,却因为外貌、因为终年没有笑容而被人误以为他冷酷无情。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温柔、都善良;而这件事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也幸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仲云满足地想道,虽然明知很自私,可这想法却让他觉得快乐,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懂得他不为人所知的真实面目。
不知他心思流转的江岩单手抚上他发顶,把玩束整的黑发道:“你愈来愈习惯唤我的名字了,嗯?”
“你不喜欢?”
他摇头,压低唇印上他抬起的脸,笑看他因此涨红的双颊。“我很高兴你重视它。”
呃……是他会错意吗?近来他总有意无意地做出让他受窘的举动。“江岩你最近很……”
“最近很怎么?”说着说着,他的脸又朝仲云凑近,教仲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向后倾。
仲云因紧张而僵着声音:“很常这样。”
“哪样?”江岩明知故问。
手指暗点两人目前这姿势,仲云咽了唾沫,僵硬地道:“像这样。”
第九章
银眸别具深意地眯起,银光流转在仲云因身子太向后倾不得不仰起的脸,促狭地笑看他无措的神情。
“江岩?”
“若我说不愿再等了,你会怎么做?”掬起他的手,将甜腻的吻送进他掌心,又见他的无措加深一层。
不愿再等?无措的神情抹上一片惑然。“等、等什么?”
“等你。”伴随此言一出,仲云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江岩强拉坐在他腿上。
“江岩!”这下更是困窘难当,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想拥有你。”银眸深深将眷恋的容颜映入眼底,如果可以,他宁愿拿把锁,将他锁在自己的视线里,永远不会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