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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仲云连退数步,心虚地垂下双眼。“没有……”

  明亮大眼忽而对上他的,骇了他一跳,原来是柳似水凑上来的脸,绯唇重重地吐出三个字:“你、说、谎。”

  “我没有!”他辩驳得有气无力,异常惊慌。

  “算了。”纤肩一耸,人家没意思要提心中那个人,她也没啥好问的。“你不说也没关系,不过心里头有人可别就这样傻呼呼地任感情溜走,将来想追也难哪,抱憾终生这滋味……不好受。”



  “你多想了。”他的心虚更浓地嗫嚅道。

  多想?柳似水挑起眉。“你不曾在镜前看过自己吧?”得到仲云摇头的答案,柳似水也是摇头笑了笑。

  “你笑什么?”

  “笑难怪你不知道自己正在思念,你那张脸摆明了就是告诉人家你在想某人,辩解也没人会相信,傻瓜。”

  他的脸!?仲云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第六章



  师父常说他的脸藏不住表情,真的是这样吗?

  虽知她说中他心思,的确,他在想人;可这想……是相思吗?两人互思互念谓之相思,但只有他一人独自思念呢?

  师父会思他念他吗?

  而自己这份相思所为何来?

  因为——爱?

  仲云为这答案感到分外惊心,吓得惨白了脸。

  他……爱上师父?

  这几夜,仲云睡得并不安稳。

  那天被柳似水的话吓得一整天除了错愕还是错愕,到了夜里,这错愕还如影随形进了他的梦中。

  不只如此,这几天夜里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窥视自己,这份疑心随着夜更深沉益发明显,带入梦中,也成了不愉快的恶魇,让他半梦半醒的,始终无法安然入眠。

  倏然睁眼瞥向窗户,一道黑影立即有感似的往旁边一闪。

  “什么人?”他一喝,掀被跳离床榻,迅速开门纵身冲去,紧追那黑影不放。

  月光被云儿遮掩,教他费力睁大眼也看不见对方是何模样,直到追至厢院后的庭院,掩月吐白几许,半空中几丝银线映出熠熠银光。

  这世上只有一人的发能映衬月光。“师父!”

  黑影因这呼唤僵滞在原地,更令仲云错愕。真的是师父!

  “师父……真的是您?”自己……不是在做梦吧?追逐的脚步怎么也无法再移,隔着数尺,就怕眼前人只是自己梦中幻影。“师父?”

  “你的轻功好得出乎我意料。”知道他是块璞玉,值得琢磨,可也没想过他会有追上自己的一天,江岩轻叹。“是我大意。”他该施法消失才是。

  真的是师父!一声回应、一头不曾束起的银灰长发、宽厚双肩一垂,那道身形真的是师父!

  师父为了他下山。这事实令他莫名狂喜,师父竟为了他下山!

  “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他不敢回头看他,就怕这一看便再也不舍。

  即便如此,从仲云的语气仍可猜知他现在是何表情。就算不看也不难猜出他此时的神情啊!

  可笑!太了解他的后果是要自己不想他都难——那张教人心折的容颜如烙红的熟铁般,硬生生地烙上他心坎。

  僵直的身体突然像是被人从后头推一把的震了下,江岩被骇止了呼吸,银瞳迟了好久才垂视自己腰腹。

  一双手在自己腰上交叠,而背后——一张脸贴上自己。

  江岩震住了。这代表什么?

  “好想您,真的好想您。”闷在他背后的声音如是道。“师父——”

  一声师父,如利刃划断江岩对他油然而生的怜惜,大手覆上他的,硬是狠下心违背自己的心意拉开他双手,转身将他推离自己。“不准叫我师父!”他的敬重只会让他自惭,他这个师父无法传道授业解惑,只会带给他痛苦。“我不该来。”

  他不该下山,不该忍不住想见他的念头私自下山,要是被族人发现,徒然增添族人对仲云的误解。

  可是他仍旧下山,仍旧敌不过想见他的念头,违逆困守栖霞山的宿命入世,而他和他——只不过才相隔一月有余,他这个千年妖狐却熬不住月余思念之苦违背自己的宿命!

  “你知道我对你非师徒情谊,何必惺惺作态。”江岩直视仲云身后的远处,就是不肯将目光落在仰视自己的那张若有希冀的脸上。

  “我一直想回栖霞山,想回您身边。”仲云垂首,在说这些话时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看江岩的脸。

  “就算我对你并非师徒之情而是——”他顿口,静默了许久,幽然叹息后接续道:“而是你们世俗凡人所不能见容的情爱?”

  眼前听他说完这话后的仲云并没有开口,任凭沉默的空气散布在彼此间,与世俗隔绝出一道结界,将两人闷困在这一方静默,令江岩感到窒息。

  是吧,说到底他盼了千年才意外盼得的钟情,仍然因为是钟情一个凡人男子而受挫。呵,可笑可叹!早在发现时便不断告诫自己务必停止这念头,可发现时,情已深植成爱,他收不回。明知道这结果是既定的苦,他这个历经千次春秋的妖狐却看不破,执意深陷这泥淖之中?

  “若我与您有同样心思呢?”

  沉默的结界被仲云的轻轻一问击溃,并落遍地成碎片,也如春雷一响,炸开江岩的自喟自叹。

  “你毋需自欺欺人。”既已爱上且无法自拔,但他江岩决计不愿受到让人同情的羞耻地步,他也有他的自尊。

  仲云摇头苦笑,望着江岩执意面向自己身后远处的银眸,因为他一直不肯看自己而感到难过。

  得知自己的心意只不过数日,为什么连他的一道目光都在意成这样?当这双银色眼睛不看着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他会难过得仿佛整颗心被人狠狠掐在手心里,使颈地揉捏似的疼?

  或许真如柳似水说的,他当真早在自己发现前,便已爱上这自小万分呵护他、照顾他的师父而不自知。

  “看看我好吗?”他上前,扯扯江岩垂下的衣袖。“您能看出我说的每一句话是真或假,为何不低头看我呢?不看看我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

  江岩不为所动,仍然执意望向远方。

  他不敢。不敢低头看他的脸,怕自己对他的了解会看出他说谎的神情,会洞悉这一切只是仲云心地太纯善才脱口的话;怕他不但是自欺欺人,也是为了报他这个该死的养育之恩。

  若盼一个他愿全心全意用尽生命呵护的人,得到的是这等结果,他宁可一概不要、一概不受,即使明知今后永恒无止境的生命里,自己不会再有盼人爱人的心思也一样。

  “我没有说谎,师父,我没有。”又连扯了好几下江岩的衣袖,得不到回应让仲云又急又慌。

  若他又像上回一样施法从他一手可触及之处消失呢?

  想到此,惊慌失措之余,月余来的委屈和想念决了堤,化成两行清泪,冷风吹过,脸上一阵凉才知道自己又在他面前落泪。

  似乎,只有在他面前他才会这般脆弱啊!

  就在这瞬间,仲云恍悟一件事——他的苦、他的泪、他的愁只让师父一个人看见的理由,因为他早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悄然爱上这个总是锁着眉头,却在看见他时会露出温暖笑容的师父。

  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情爱。

  现在知道还来得及吧?来得及挽回这一切?他是这么想回栖霞山,想回师父身边。

  可是,师父不看他,任凭他怎么苦苦哀求就是不愿低下头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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