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栖霞山——因枫树布满山间,每回迎秋时,枫叶转红遍布山林,犹似天边夕阳红霞而得名。
栖霞山上,枫叶如醉,迁客骚人莫不心仪此处,歌风颂月、饮酒作诗,栖霞山故成为名人雅士出没之地。
然,此山何其大,枫林何其阔,即便游人多如牛毛,终也无法踏及栖霞山每一处。
于是,有物逐生于斯,千年幻化,终成为精,当地人称之——妖狐。
第一章
纷纷乱乱的脚步踩碎落地的枫叶,其声响轻重不一,告知至少有两人在山中奔跑。
“相……相公……我、我跑不动了……”其中一名女子脚步渐见迟缓,一个不小心,绊到盘踞地面的树根,疲软倒地。
“娘子!”手抱孩童领在前头跑的男子听见身后倒地的声响,转身跑回头,蹲在妻子身边。
“你没事吧?”
“我……不要管我了……快走,快走……”
“绝不!”男子朝他们来时的方向望了望,凝神细听,数里外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声声犹似催命铃。
他拉起挚爱的发妻。“曾说过的,今生不离不弃。”
“我懂,可是——”看了看丈夫怀里一脸懵懂的爱儿,她神情凄楚。“你得为仲云想想,他必须活着,他还小不能……”
“要活就一起活。”和妻子一同看着儿子,男子神色坚决。“要死,就一起死吧!”
“不!你怎能如此狠心?仲云还小,况且他本不该因我们而受累啊!”
“但留他一人在世如何能活?”他何尝愿意让自己唯一的血脉就此断绝,但他又能如何?“我何尝愿意,但留他一人在世,这荒山野岭岂能保住他性命?”
“我、我不累了。”如果因为她而让相公有此念头,那么即使跑到心脉断裂她还是要跑,不愿啊!不愿让孩子受他们这对父母连累。“我们走。”
“嗯。”他点了点头回应,拉起妻子再度奔向更深幽的山林。
然而人如何奔得过马匹?踉踉跄跄的脚步最后还是被四匹高大壮硕的骏马阻断去路,围在中央。
“我说过,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为首的男子深沉的声音冷冷地对着气喘吁吁的女子说着。
将妻子护在身后,方杰挡住对方冰冷得让妻子害怕的眼神。“要杀就杀,用不着多说!”
“杀,当然要杀。”男子斜扯开一笑。“但该杀的只有你,和你手上的孽种。”
“不要!”女子疾呼。“不准伤他们!”
“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放过他们。”依然美丽呵!即便已为人妇,仍然和初见时那样令他心折。
“我——”
“别信他。”处心积虑欲置他于死地的人怎可能这么容易放过他?更何况——“他要你跟他走的用意为何,你我都明白。”
“你不跟我走?”拉动缰绳,为首的马哼出热气,和主人一同逼迫眼前的夫妻。
凝视丈夫良久,蓄起勇气再面对可怕的人,她坚决摇头吐出两字:“绝不。”
“来人,杀。”男子淡淡下令后,策马背对两人离去。
一场激战于焉展开,方杰一边迎战,一边护住手抱爱儿的妻,两厢无法同时顾及,一柄利刃防不胜防地闪出冷光刺进他右臂。
“相公!”
“快走!”方杰咬牙忍痛,趁着攻击者的攻势杀开一条生路。
“不!你说过我——”
“将仲云抚养成人。”方杰沾血的手拉过妻子耳语:“活下来,将他养育成人。”
“相——”
内力一使,他将妻子送向不知名的远处,只祈求上苍能开眼,护住他一生挚爱的两人,就算拿他的命来抵都可以。
银光一闪,妻儿带笑的脸在眼前晃过一片光芒,而后是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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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纷纷飘落,点在或黄或红的枫叶,点在各具奇形异状的石块,也点在雨中赏景的黑袍男子身上。
栖霞山的雨季来了吗?他摊手迎住落在掌上的水珠。
又是一年了吗?屈指握住手中水珠,水液随着掌纹滑落地,面无表情的神色淡淡抹上无趣无味的落寞。
一年四季对于他如同一天晨昏般无意义,深居简出的生活让他的生命如同一滩不动的死水,终日徒然在山间来回游走,晨观朝阳夜赏月——规律得一如四季更迭,平淡且无趣。
“爷。”轻细的女声自黑袍男子身后响起。“大家都在等您了。”
“聚齐了?”黑袍男子声音的低沉,宛如深幽洞穴内阵阵强风呼啸而过的回音般,自有一股诡谲与威严。
“是的。”
“般若。”
“是,爷有何吩咐?”
“你认为长生不老是人间乐事吗?”男子突然出此一问。
般若怔傻住,定了定神,她说:“泰半世人追求的正是此物,当年秦始皇不也派人求取长生不老药。所以,般若认为长生不老确实是件人生乐事。”能长生不死,笑看历代更迭,毋需受生老病死的轮回,这是多么美妙的事。
“是吗?”男子远望的视线终于调回,转身面对坚持主仆相称的般若,异于常人的银灰色双瞳淡淡注视她一眼。“你这么想?”
“是,般若是这么想的。”
“是吗?”男子垂下眼,低低叹了口气。
“爷?”近来爷常无缘无故叹气,实在教人担心。“您有心事?”
他摇头。“只是在想何时我的性命方休。”
“爷!”
“般若。”男子出声止住她的紧张,续道:“长生不老不见得是件好事,凡人历经生老病死,因此性命足以显得珍贵。我们不知由何而生,不知何谓死,没有年老病痛折磨,却也因此而不知生命的价值。对你我而言,一日、一年、十年同样短暂也同样漫长,何也?只因时间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徒然存于世间却不知有什么东西是珍贵的、是值得我们全心全意去呵护的。”
“您是咱们族人的爷,带领族人、守护族人,族人们也全心全意地听候爷的差遣。这还不够吗?”她不懂,爷是他们这族里地位最高的人,每个人都怕都敬也都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爷太贪心了。”
唷?激起般若的性子吗?男子扯开薄唇微笑。“般若说得对,是我贪心。”
啊!她怎么顶撞起爷来了?“般若并非有意。”
“不,或许你说得对。”是他太贪心,拥有千年甚或万年长生不老的生命却还想找寻比这更珍贵的东西,的确是他江岩太贪心。“回去通知他们,就说我随后便到。”还想在这待一会儿,不愿太早回去面对一群敬他、怕他,又凡事倚赖他的族人。
他们这一族不该算是凡人吧?江岩默然在心里想。
以百年、千年修为以达狐化人形的境界——他们算是人吗?
或者只能称为妖,就像凡人所说的一样。
他们只是妖狐一族。
“妖狐吗……”望着般若回去传达命令的背影,江岩将这两字喃念在唇边。
您是咱们族人的爷,带领族人、守护族人,族人们也全心全意地听候爷的差遣……
般若的话重回到脑海,让他苦笑不已。
他是首领又如何?握起不曾扎成发束而惯于任其飘扬的长发,银瞳苦涩地望着同样银灰的发色。这样的容貌才是他之所以成为首领的原因啊!
所有族人无一不是黑发黑瞳,形态与凡人无异;只有他银发银瞳,只因他是千年幻化成形的银狐,而非一般山中修炼成精的狐狸,不能化成凡人的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