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的笑声感染,丰仲恺也淡忘了离别在即的莫名感伤。“还会再见面。”
笑声渐敛,他点头。“还会再见面,也许是在你的婚礼上吧,如果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有邀请我的话。”
婚礼,这两个字让丰仲恺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心情再度大坏。
池千帆提醒了他黄美英在电话中信誓旦旦非要替他找到妻子的坚决语气。
想起这件事,丰仲恺只觉得头痛。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吗?”
“没有。”他摇头。“你没有说错什么。”
是吗?内心深处,一句简单的反问逐渐缠上他。
“先生,要走了吗?”在车里等得不耐烦的司机先生开窗问。
“要走了。”池千帆朝司机歉然一笑,回头看向送行的人。“自己多保重,再见。”说完,他便钻进车里关上门。
隔着窗,两人凝视着彼此,不舍的情绪在彼此心里翻涌。
这是难免的,两人心中都这么想着,毕竟相处一段时日,突然说走就走,换作任何人都会不习惯。
隔着窗,池千帆先帅气地朝他挥手一笑,得到回应后,便转头吩咐司机开车。
然后,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黑夜中。
走了?他就这么简单的走了?瞪着最后一点车灯消失的方向,丰仲恺心里顿生茫然。
半年有这么快吗?他以为六个月共有一百八十三天的日子应该很长才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快?
一下子,他出现;一会儿,他离开,半年过得这么快吗?
再见面——他说过还会再见面。丰仲恺走回屋里,想着,发愣着,缓缓关上门,在这时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接着,第二个更重要的问题浮上脑海——
他竟然没有交代他安顿好之后要通知他!
这样,要怎么再见面?
* * *
从后照镜中可以看见的人影愈来愈小,终至消失。
“先生,先生!”
司机先生扯开喉咙的声音唤回池千帆失神的焦距。
“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我不知道。”低喃出口,还是让耳尖的司机听见了。
“拜托!先生,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要我怎么开车啊?”救人喔!怎么载到一个“澳客”?“难不成地球是圆的,总有一天给它绕到是吗?”
运将的话让池千帆噗哧一笑。“麻烦载我到市区就可以了。”
“这嘛差不多。”知道目的地,运将不再说话,时机坏坏,没时间再当政治评论家说上一堆废话,得动脑筋多想想副业好挣钱养家活口。
沉默降临,就像黑布将司机带来的短暂欢笑封尘到心底,缠了一夜的愁绪此刻纷纷涌上。
就这样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还是那半年的悠然自在才是一场绝好的梦境,此刻才清醒回到现实世界?
“先生,到台北车站了。”运将还算十分细心,对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乘客,他都会将他载到交通网遍及全台湾的台北车站。“这里随你要到哪儿去都可以,如果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找个人问‘你要去哪里’,他说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随性嘛,先生,不要那么悲观,人生自在就好。”
老一辈的话带着安慰也带着人情味,让池千帆忍不住咧开嘴露出笑容。
“对嘛,就是要笑,笑才能解决事情嘛。”
“谢谢你,司机。”池千帆自皮夹中抽出一千元交给他。“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我赚钱凭良心啊!”
“就当作麻烦你帮我把画搬下车的服务费吧。”
运将点了头,花了一点时间帮忙把画搬下车,放在车站计程车等待处的砖道上,临走前还向他道谢。
接下来要去哪里?站在深夜的台北车站,池千帆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一种熟悉的感受涌上心头。
那是对自己未来的茫然感,只要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走哪条路、又该怎么走的人都会有的茫然失措。
难道,他真要依照计程车司机的建议找个人问他“你要去哪里”?笑着摇头,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低头看着堆在自己脚边的画作,最可怜的莫过于这一幅又一幅的画。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浮现了江行这个名字。
他知道未来要怎么走了。一抹坚定悄然浮上池千帆的栗色眼眸,让他添了一点自信而不自觉。
也许今晚他会流落街头,但至少可以替这些画找到安身之处。
第四章
忍冬实超近特写的大脸吓得丰仲恺把握在左手的笔抛到办公桌另一端,为自己换来上司兼好友极度不悦的怒瞪。
“你做什么?”
“帮我个忙。”忍冬实板起正经的脸提出要求。
丰仲恺双脚一蹬,推着椅子向后退开一段距离后才问:“什么忙?”
“帮我把那个神游物外、进入太虚穹苍之中优游自在的老板找回来,要不就转告他该回神了,公事一堆等着他批阅。”忍冬实调侃他难得的办公失神。
放下手边工作进来通知事情,怎么知道他老板大人失神恍惚到忘我的境界,不但手上的笔没签阅过公文,就连头也不抬一下看看他这个忠心耿耿,外加义薄云天的好友。
“不是我说你,仲恺。”忍冬实一屁股坐上办公桌边缘。“这些天你的表现实在很失常。”
“是吗?”
“难不成是因为现在伯母回来台湾,就让你这么魂不守舍,一心想奔回家去享受天伦之乐?”什么时候他有恋母情结来着?
“如果你有自信在没有我的保证护航下安然留在台湾不被捉回日本,尽管说风道凉没关系,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呃……”中国有句老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认为自己长得够俊也很杰出,所以,识时务。“有什么烦心事吗?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得上忙。”他想见他。丰仲恺差点就将深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冲动地说出来。
天晓得,池千帆离开之后,他每个夜里都失眠到天微亮,眼皮十分沉重地闭上,才能睡一、两个小时来稍微补眠,直到最近才好一点。
同样的一张床,以前也一个人睡过,还觉得它够大,能让他睡得自在,现在嫌它太大,空荡荡的让他总有少了什么的错觉。
或者,不是错觉,他的确少了什么。
那张床上,少了池千帆之后,突然大得离谱。“仲恺?”
“没什么。”他避重就轻不愿多谈,偏偏忍冬实是个好奇宝宝,还是一直追问。
“一定有事,要不然你怎么会失常?还持续这么多天。”数了数,他比出一根手指。“嘿,不含假日足足有十四天,正好凑两个礼拜。”
“回你办公室去。”拿回笔,丰仲恺左手开始振笔,埋首于公文。
“是不是一连串的相亲宴让你精力耗尽啊?”忍冬实还是不死心,他不说,他不会用猜的吗?
相亲?提起这两个字,丰仲恺就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他的母亲,丰黄美英女士,从回国第二天起就不断为他物色将来孩子的妈,天知道,老人家合该体弱气虚吧?为什么他的母亲异于常人,甚至连调整时差都不必,立刻端出一长串的相亲名单,美其名是供他挑选,实际上是她老人家一手遮天,安排他的相亲行程,逼得他毫无喘息空间,连消化池千帆已经离开这事实的时间都没有。
一天接着一天的相亲宴,比起繁杂的公事更耗费他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