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住哪儿吗?”他的反应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白跑一趟。
江行凝起表情,警戒十足地问:“你是谁?”
他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丰仲恺。”
看着名片,江行喔了一声。“原来是隆升实业的总经理,幸会幸会。”
“他住哪里?”客套话不必再说,他只想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你是千帆的谁?”江行问。
他的谁?丰仲恺皱眉,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复杂得别具深意,一种被探索的感觉令他不悦。“你别管,只要告诉我他住哪里就行。”
双肩一耸,江行皮皮地笑道:“在你之前也有很多人都来问我他住哪里,你认为我应该什么都不问,老老实实的回答吗?”
“朋友,我是他的朋友。”
“哦?”黑眉微挑,似笑非笑的讥讽从江行嘴里吐出。“是朋友怎么会看不出这幅画是千帆的作品?”
丰仲恺闻言,倏地将视线重新调回画上。
记忆也在这一刻翻涌而出,想起这幅画是他离开之前放在沙发上的作品。
当时,为什么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涌起乍看之下的感触与震撼?为什么在他离开之后他才突然拥有感受艺术的细胞?
许多事,在他们同住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异,直到他离开,他才发现很多事都不一样,都有所改变。
包括他自己。
“既然是他的画,多少钱?”他问。
“你要买?”
“不买何必问。”
“可惜,这画不卖。”
不卖两个字让丰仲恺恼火,“艺廊不就是为了卖画才存在吗?”
“是没错,但是眼下我没有比这幅画更好的作品可以展示在这面墙上,所以不卖。”
“容我提醒,这画被放在这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丰先生。”江行被他为池千帆打抱不平的气愤笑了笑。“你不常逛艺廊吧!”
“是又怎样?”男人的面子,让他无法承认今天是头一次踏进艺术殿堂。
“通常愈是珍贵的画我们愈会把它放在角落珍藏,而进来的人如果真的是识货的行家,绝对不会让外头显眼的作品眩了眼,也一定会注意到这里来;再者,因为真正识货的行家也一定会是称职的收藏家,我可不希望这些有价值的画被人拿来当作炫耀财富的附庸品。”
他的说明,让丰仲恺舒了眉头。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池千帆的画作这么受人肯定。
“谢谢。”
“什么?”他突然的道谢让江行愣了愣。他做了什么值得人家谢他来着?
“谢谢你对他的帮忙。”他对池千帆的帮助比他来得多且务实,相较之下,他只不过是将他放在家里,供衣供食,对于他的末来,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池千帆从没开口要他帮忙,他也一直没想过还可以将他引荐到艺廊让他一展长才。
他只是将他放在家里,在他所能掌握的世界里,近似囚禁。
一直到今天,丰仲恺才发现自己的帮助隐含多少的自私。
“丰先生?丰先生!”
“什么?”从失意中回神,江行扬起一张纸片在他面前。
接过,上头是一连串地址,令他疑惑。
“你不是要千帆的地址吗?”
“为什么给我?”
江行笑得别具深意,一双看尽世俗的眼清透得彻底。
“你跟他是朋友,不是吗?”
莫名的不满因他的话一点一点渗透进心里。朋友……这个名词让他反感。
* * *
不知道是第几回停笔,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池千帆苦笑地看着眼前的画纸。
是不是每个艺术家天生就有悲观和多愁善感的基调?要不然他怎么老在叹气?胸口老是觉得闷?
提起精神落下最后一笔,完成的画作让他的心脏猛地跳漏一拍。
因为炭笔素描勾勒出的,是上礼拜意外相遇的丰仲恺。
画中略带阳刚并不失斯文的轮廓、微高象徵掌权欲盛的颊骨、浓眉集眸、高挺的鼻梁、习惯微抿的唇瓣,没有一处不像他。
这就叫作射雁的被雁啄瞎了眼睛,他出色的素描功力将丰仲恺画得太丝丝入扣、太栩栩如生。
有点后悔自己在无意识时下笔画他。
放下笔,池千帆将自己重重摔到床上,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望着天花板一会儿,视线便失了焦,白茫成一片。
再见面,才知道之前两个多礼拜独处时的落寞感就叫作想念。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应该不会有这种思绪才对。池千帆心想。
所以,他们不是朋友,至少,他不把他当朋友看待。
那么,他把丰仲恺当成什么?在雨中伸出援手帮助他的人?让他有半年时间衣食无虑的人?还是……
抱他的人?
男人和男人,只会构成荒唐和相较于社会的不正常现象,这种关系,可以是游戏、可以是错误,却绝对不可以是认真、是感情。
惊慌地坐起身,感情二字吓了他一跳。
半晌,他又倒回床垫上,笑自己的神经质,笑自己干嘛无缘无故吓自己。
丰仲恺不会知道他在哪里,更不可能知道,而再见面的机率少之又少,就算真的有,只要他刻意避开就行了。
“啊——”大叫一声同时起身,一抬眼,看见的就是正对床铺、他刚完成的炭笔素描。
看了一会儿,翻翻白眼佩服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丰仲恺老说他超脱现实,完全忘记实际的重要性,果然没错。
啧!又想起他。用力甩头,池千帆笑自己莫名其妙的在意。
丰仲恺正逐渐朝着他的计划走,结婚、成家、生子,那他也该朝既定的正轨走才是。
和女人相恋、结婚、生子、教养孩子、直到老死——这个社会上的男人都该绕着这一条千古不改的轨道结束人生才对。
所以,别去想一个突发性的意外错误,那只是人生正轨上的一小段插曲。
他池千帆有属于他的人生、有他命中注定会遇见的女人、有孩子、有家庭,然后入土为安,一生走来,和所有人都一样平凡无奇又正常。
双脚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池千帆走近画架取下画细看,自认没有漏失之处后移到地板上自己动手表起框架。
每幅画都要亲手表上框架,这是他对绘画的尊重,也是对自己作品的珍惜,就连现在送到荷风艺廊的画作也一样,从完成到表框,都由他亲自完成,绝不假手他人,连江行都拿他的执着没办法。忙了好一阵子,总算完成,池千帆露出满意的微笑,画完每一张画就像打完一场仗,现在正好品尝着胜利的果实。
只是这画的内容,让他除了尝到胜利滋味外还添加了逐渐明了的苦涩。
画里藏着一段记忆,藏着不可对人言的秘密。
虽然已成为过去,但秘密仍然是秘密,一旦泄露还是会引发轩然大波。
该找个地方将它藏起来。
正偏头思忖该藏在哪里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
“谁啊?”他问,外头没有声音回应。
没想太多,池千帆暂时将画放进靠右边墙上的衣柜最不常用到的最上层柜子之后才去应门。“谁啊?”他再问,但还是没有回应。
八成是江行,这种老套的捉弄人方法,实在是退流行了。
打开门的同时池千帆笑道:“江行,这招已经吓不倒——喝!”
他还是吓到了。
因为门外的人是……
* * *
“你怎么知道这里!”池千帆几乎是失控地吼叫出声。
刚才笑自己吓自己的天马行空竟然成真?他是不是该改行摆算命摊帮人算命,怎么这么铁口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