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吗?”丁翼用著从未过的温柔语调,问著自己怀中的天使,手掌安抚似地抚摸著天使瘦弱的背。
路晓阳仍是无力地靠在丁翼的怀中,不出声,点头来表达自己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丁翼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丁翼抱著他的天使坐在无人的巷道内,没有人来干扰他们,他们依靠著对方,静静地坐著。他们不知道对方是谁,却都觉得这一刻是他们一生中最平静幸福的时候,他们也不说话,就让西下的夕阳将他们的交叠影子拉得又远又长。
“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丁翼用著沙哑的嗓音,轻声问著自己怀中的小家伙,问的同时,丁翼的手还是继续轻抚著他的背。
“我……找不到张伯伯……我好害怕……”晓阳的声音仍透露出恐惧。
“你迷路了吗?”
“对啊……都是阳阳不乖……我本来在跟张伯玩躲猫猫……可是我看到一只好可爱的小狗狗跑过去……我就去追它……后来张伯伯就不见了……”
路晓阳话说得抽抽噎噎的,不过丁翼还是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出端倪。
“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倏地,晓阳的脸抬起来看著丁翼,刚刚因缺氧而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红润,“真的吗?”
晓阳给了丁翼一个大大的微笑,镶在巴掌大的脸上的眼睛此时充满了光彩,小巧柔嫩的唇办映著迷人的玫瑰色,脸颊上还有两个可爱的笑涡。
丁翼又傻住了,在他过去的灰暗生命中,他看尽丑陋的脸色,瞧不起人的目光、虚假的面具,他甚至还相信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而今天,他怀中的天使给了自己一个最真挚、纯真的笑容,他的笑容因为自己的一句承诺而展开,他在告诉自己他相信自己。
丁翼也笑开了,他也给了晓阳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一个他曾来不曾给过别人的笑容。
“思!”丁翼点了点头,“那你知道你住在哪里吗?”
晓阳搔搔头,“每次张伯带我坐车回家都要坐好久,然后要开到一个有山的地方,我家就住在那里!”
“那地址呢?就是你家门口挂的那个绿色牌子上面写的东西啊!”
晓阳傻笑了,“我不知道耶,张伯本来要我记下来,可是我每次都要赖,所以我不知道。”
“电话呢?”
仍是傻笑。
丁翼觉得有点苦恼了。
有山的地方,坐车要坐很久,那应该是有钱人住的别墅吧,看小家伙一身价值不斐的童装,丁翼能看出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不管了,明天再说好了。
“那好吧,现在天都暗了,我先带你回我家,明天我再想办法带你回家好不好?”
丁翼低下头来问晓阳。
“好!”
“我是丁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路晓阳,路就是马路的路,张伯说晓阳就是太阳的意思,我今年八岁!”未了,晓阳还用自己的手比了一个八。
“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麦当劳!”晓阳毫不犹豫地说出他的决定,因为每次张伯都不让他吃麦当劳。
“好,就麦当劳!”
丁翼站起身扶起晓阳,肩上挂著他小小的背包,手里包著他比自己小了好几号的手,一大一小缓缓地步出巷道。
阳明山上,路宅——“什么?少爷不见了?你到底怎么照顾少爷的?你难道不知道他身体不好!”
电话筒里传来路镇宇咆哮的声音。
“是的,老爷,都是我的错。今天我在公园不该纵容少爷玩捉迷藏的,不然他也不会走失的。”张伯脸上是尽是自责和后悔。
“老爷,我已经派所有的人出去找了,等少爷回来后,我会辞职请罪的。”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最重要的赶快找到少爷,我现在马上回去!”
“是的,老爷。”
张伯挂下话筒,跌坐在沙发上,一张原本已被岁月刻画上痕迹的脸,现在更显得苍老。
“少爷,你在哪里……您千万别有事啊,不然我怎么跟死去的夫人交代啊?少爷……”
饱餐一顿后,丁翼带著路晓阳来到自己的住处。
丁翼居住的地方,位于台北市颇具盛名的文教区,在这里有许多学校,其中更有一所闻名全国的国立大学,由于教育风气浓厚,附近的居民自然也以中上阶层居多。
但是上述的情形,并不是这个文教区中的普遍情形。
再乾净的房子,也有扫不到的死角。
“安乐社区”就是这个文教区的死角。
“安乐社区”是政府的国宅用地,照理说,既是国宅又位于文教区内,应该是人人争先恐后抢著居住的地方,为什么会乏人间津?
主要的原因在于这里的房子年久失修,许多设备早巳老旧不堪。加上这里房子设计成宿舍的形式,跟独立公寓式的结构不同,每一排房子虽各自独立,但是每一间屋子都是相连的。也就是说,透过相连的走廊,可以从第一间屋子走到最后一间,这种如同宿舍式的隔间,隔音效果极差,居住其中,仿佛没有隐私权般。
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社区居住著一群精神障碍者,也就是一般人俗称的“神经病”。
其实这些精神障碍病患都经过治疗,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他们能够控制自己本身的症状,例如幻听、独语。只是社会大众对他们的认识不深,以为这些人就算经过治疗还是具有危险性,因此拒绝他们成为邻居。无奈地,这些人只好集中居住到同一社区,因为除了同病相怜的彼此外,没有人肯接受他们。但如此一来,也更加阻碍了他们重返社会的道路。
住在这里的人除了这些精神障碍患者之外,还有一些低收入户者。总而言之,这个社区是个问题社区。
当初丁翼是因为没钱才跑到这里来住,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想管,他只是要找个地方住罢了,只要那些人不犯到他,他也无所谓。
天暗了,皎洁的月亮高挂在天上,安乐社区的巷道中没有人,有的只是脏乱与偶尔传来的狗叫声。这种情形,丁翼早巳习惯了,不过一向被保护得很好的路晓阳可从没见过这种地方。
“翼哥哥……这里好可怕……”
“别怕,我在这里,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
“翼哥哥……你背阳阳好不好?拜托嘛……”
只要路晓阳用他软软的童音跟丁翼撒娇,丁翼就拿他没辄,“好吧。”
丁翼蹲下身,“上来吧!”路晓阳高兴地攀著丁翼的背。
丁翼背著路晓阳,朝著自己的家前进。
上了楼梯,丁翼走到三楼最角落的。
“这里就是我家。”丁翼放下晓阳,等晓阳进屋后才跟著进去。
房子很简陋,斑驳的墙,潮湿的空气,而大门的右边是丁翼的房间,左边是浴室,正中央是客厅。客厅里除了电视、冰箱、电话、一张沙发、一张桌子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丁翼把沙发让给晓阳,自己则是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瓶可乐,又走回晓阳身边席地而坐,打开其中一瓶可乐,递给晓阳,“你要吗?”
晓阳摇摇头,“张伯说阳阳不能喝太冰的东西。”
是吗,丁翼挑挑眉,难怪这小东西刚在麦当劳喝什么玉米浓汤,他还觉得奇怪,小孩不都爱喝冰的吗?
丁翼喝了一口可乐,“为什么?”
“张伯说阳阳有气喘病,太冰的东西喝下去会咳嗽,然后气喘就会又犯了。”路晓阳一本正经地回著著丁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