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我是杀人犯……」
「你坐过牢了,不是吗?」她坚定地说。「我不是那些家属,也不是法官,对我来说,你已经为那件事赎过罪了。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提这些了。」
邓文忠张大了嘴。「新、新羽小姐,妳是说,我、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点点头。「当然。」
男人呆呆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紧握的手指几乎要折弯了还拿在手上的镜架,然后才急忙伸手抹掉眼角的泪,用力点头。「谢、谢谢妳,新羽小姐。谢谢!」
她觉得很尴尬。在她面前哭泣的男人长了她十多岁,加上到台北来以后,所有的店务都是他一步一步带着自己上来……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让他道谢。「文忠哥,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你帮了我很多忙,我才担心你会坚持要辞职呢!」
「不、不会的。」邓文忠摇头。「池姐收留了我,我会努力报答池姐跟新羽小姐的。」
「什么报答的!听起来好奇怪。」她扮鬼脸,努力用平常的语气开口:「文忠哥,我只是你的雇主而已,又没有跟你签卖身契,更别说我这个没用的老板,懂得东西还没有你一半多,不要这么夸张啦……我们别说这些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打电话给玻璃行了吗?」
男人楞楞地看着她,似乎还不能适应话题改变的速度,好不容易回过神,连忙将眼镜挂上鼻梁,犹豫地点头。「喔、喔。新、新羽小姐,我刚刚打电话过去,他们说明天……」
听着邓文忠叨絮着玻璃行那边的回复,她心里想的,却是胡孟杰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关于「晓梦轩」。
……真正的价值,只取决在人的心里。「晓梦轩」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她缓缓抬高手,触碰胸前那块姑姑送给她的坠饰,深呼吸。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第二天早上,她比平常提早了一个钟头出门,准备到店里等待玻璃行的人,还有……今天应该会回台湾的胡孟杰。
昨天一整天,男主角连影子都没有出现。他有一个已经安排奸的工作,必须在那天早上飞往香港。
原本,因为那个突发状况,他打算将机票延后,但是她坚持要他依照原订行程,去进行他的工作。
她不希望他太过配合她,那样……太「像」男女朋友了……尽管两个人眼下的情况,其实连半点暧昧的余地都没有了。她还是不死心,继续垂死挣扎。
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想法,那个男人只是定定看着她,意味深长地微笑,什么话也没有多说,非常听话地飞去了香港。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事情已经很明显:她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是。阳刚味十足的外型、风趣的谈吐、清晰俐落的头脑,胡孟杰太过符合她喜欢的男性类型,也所以,自己一开始针对他的反应,才会那么激烈。
她不想要爱上他。叹口气,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她……害怕。
她所知道的爱情,并不是甜美的果实。
没有理会围在管理员台前似乎在谈论些什么的人群,她直接往室外前进。
打开伞,正要踏出大楼门口,讶异地发现门前停了一辆救护车、两辆警车,还有一两台新闻SNG车。
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远处,一名漂亮的女记者站在冷冽的雨幕中,尽职地面对摄影机,一本正经地叙述新闻概要。她拉长了耳朵,却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女子……坠楼意外……正在调查……」
穿著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抬起担架,走向不再吵闹的白色箱型车。远远地,她似乎看见一抹灰蓝色从白布的边缘泄漏出来。
被警方用黄色布条围住的现场,有一摊沭目惊心的血迹。
死亡。
不受欢迎的记忆残像在脑中忽而闪现,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惊慌,不听使唤的恐惧几乎要从紧缩的胃里蹦跳出来。
鲜黄、艳红、缟白、灰蓝。救护车上的红色灯火熄灭了。
她用力摇头,深呼吸,告诉自己是她想太多……不会的!不可能有这种事。
但是,胸口的心脏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坚持以一种不祥的速度猛跳着。早晨太过低温的空气渗进衣袖、侵入肌肤,她的手腕好痛、好痛,激烈的痛楚,开始撕裂被冻到有点麻木的神智。
突然,记者的声音在浙沥的雨声中变得异常清晰:「……是知名律师,曾因为广美案名噪一时,近日因为……」
雨声倏地转大,再次淹没了记者的播报。手上的伞落到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哀鸣。
她摇头,嘴巴张成一个滑稽的形状,连叫声都发不出来,滚烫的眼泪抢在黑暗之前,滑下没有半点温度的脸颊。
雪君姐……雪君姐……
握住左腕,她踉跄往后退,一个不小心,后脑用力撞上冰冷的金属门框,眼前蓦地发黑,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第七章
妈咪,今天我考了一百分耶!老师说我好棒……还有,妈咪给我带去的便当好好吃,隔壁的周伯彦好羡慕,还想跟我交换便当来吃耶!哼,我才不要给他吃呢,谁叫他每次都故意超线!
妈咪、妈咪,妳听我说啦……妈咪,妳为什么在哭呢?妈咪?
……妈,妳看l看我啊……
妈,爸爸不会回来了。他、他今天晚上……要加班……妈,妳别胡思乱想。
我恨他!我恨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不能对她再好一点?
妈、妈……
血……都是血……她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出这么多血来……
「新羽,我可以进去吗?早上没有告诉妳,其实我就住在转角那一间,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一个人出来住,要自己多照顾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要人家操心。」
「……看到池姐的葬礼,我好象看到自己的下场:一个独居的老女人,孤孤单单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身边连一个作伴的人都没有……」
「死者是国内知名律师,曾因为广美案名噪一时,近日因为千山集团土地取得问题,与国有财产局兴讼……」
「死者是国内知名律师,曾因为广美案名噪一时,近日因为……」
「死者是国内知名律师……」
「死者是……」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眼睛刷地张开,湿润的瞳孔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黑暗,惊慌迷惘的眼神,彷佛刚刚逃离恶魔的追逐。
他放低了声音,问:「新羽,妳要水吗?」
她楞楞地望着他,还没有回过神,轻轻回了声:「……好。」
站起身,他走到门口向管理员要了一杯水。还没有转身,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喊叫,充满了困惑和痛苦的哭泣声音,像是负伤的小动物在猎人的陷阱中发出的凄厉哀鸣。
谢雪君,死了,他们在顶楼发现她留下的鞋子。十八层的楼高,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机会。
放下管理员递给他的纸杯,他将哀泣的女孩拥进怀里,低声安慰:「别哭、别哭。」
怀里的身躯不停地颤抖,喘息夹杂着泪水,哽咽无法成声。她抓紧了他的衣襟,抬高头,发红的眼睛直视他,还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君姐、雪君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