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会是谁?」唐宝儿若有所思地望着谢雪君,这样反问。
谢雪君迟疑一下,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唐宝儿微微蹙紧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谢雪君从公文包里拿出小巧的银色手机,朝两人点一下头,然后走到角落。
「喂?我马上回去。你先不要管,一切等我回去再说。」轻微的怒意闪过谢雪君的脸。「我知道。等我回去再说,那群笨蛋,现在才说这种话?我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
看着谢雪君收线,她好奇地提问:「雪君姐,什么事吗?」
谢雪君摇头。「没事。新羽,保险公司的人走了,我也该回办公室了。」
「雪君姐,麻烦妳了。谢谢。」她看着律师脸上连化妆品都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忍不住补上一句:「妳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还好吗?」
谢雪君沉默一下,无奈地苦笑。「最近有好几个案子都挤在一起,也没办法。工作,就是这样。」
「累的话,还是休息一下吧。」她劝道。「这么拚命,小心把自己的身子累坏。雪君姐,妳不是跟我说一个人住,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吗?」
谢雪君摇头,只是笑,没有答腔。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那,雪君姐,还是谢谢妳。」
「嗯,有问题再打手机给我。再见。」说完,谢雪君摆摆手,踏出了晓梦轩。
「新、新羽小姐,」一直站在旁边的邓文忠开口询问:「我、我们是不是该再开始整理了?」
她环视店面。地面上的玻璃和陶瓷碎片已经大致清理完毕,遭到损坏的东西也已经移开,但是破了一个大洞的橱窗却像是一张血盆大口,风摇晃尖锐的牙,细微的声响彷佛恶魔的嘲笑。
总是温暖明亮的「晓梦轩」,在这场早春的冷雨中,突然变得黯淡。
抿紧嘴,她回头,正要开口,却看见站在一旁的唐宝儿。剔透的浅棕色瞳眸望住门口,似乎在思考什么。「宝儿?」
玻璃般的大眼转回,映出她的身影,一种彷佛不属于尘世的奇异神色悄悄褪去,她露出微笑。「嗯?」
「妳在想什么吗?」
美人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摇头。「不,没什么,我大概是想太多了。新羽,我得先走,去办点事情。」
她点头。「再见。」
看着美人离去的背影,她沉思地转向邓文忠。「文忠哥,宝儿好象不太跟你说话?」
邓文忠的脸发红,向来温驯的眼闪过一丝波动--她如果没有看错,那是愤怒,还有困窘而认份的哀伤--然后伸手拉一下眼镜,安静地说:「没、没关系。很、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不只是唐小姐。」
沉默两秒。「……因为你坐过牢?」
因为昨天下午的突发状况,她到现在还没有时问和邓文忠讨论他那个无意问透露出来的「往事」。
即使是现在,她也不确定是不是正确的时机,但是这些话不赶紧说开,她和邓文忠心里的疙瘩就不会消失。
他点头,声音低落下来:「对、对不起,新羽小姐,我不敢跟妳说。谢律师一直要我告诉妳,可、可是我怕……我怕新羽小姐知道以后,会、会把我辞掉。我、我……我不想离开『晓梦轩』,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
「文忠哥,我怎么可能把你辞掉?」她扮鬼脸。「没有你,我到哪里去找人教我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么认真尽职的店员。」
听到她的话,邓文忠猛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她,接着又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垮下瘦弱的肩膀,低垂的眼角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新、新羽小姐……」
「文忠哥,」她微笑,低声安慰他:「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吧。你不需要跟我交代这些。」
男人避开她的目光,整张脸发青。「我、我……」
「文忠哥,」她握住他的手。「算了,别提了。」
「不、不是的,新羽小姐,妳、妳不明白,」邓文忠摇头,抽回手,身体轻轻发着抖。「我、我……」
她耐心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杀了人。」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瞠大。就算是法院最后决定把「晓梦轩」判给了那个姓池的男人,她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
她没有听错吗?他杀了人?这个瘦弱、脾气温和、连一句话都说不好的中年男人,是因为杀人罪入狱的?
她努力保持脸部表情不动,知道任何一点错误的反应,都可能伤害到眼前的男人……他是鼓足了勇气,才终于把这个显然折磨他许久的秘密说出口。
「文忠哥,」她润润嘴唇,试着用最平淡的语气开口:「你愿意把整件事告诉我吗?我想知道。」
男人的头垂得更低,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声音压得低低的,她必须竖长耳朵才能听清楚。「我、我年轻的时候,跟朋友混过帮派。年轻人,不懂事,以为有人怕自己,我就是男子汉;以为一起喝酒的,就是兄弟。有、有一次跟朋友出去喝酒,跟隔壁桌的起了一点争执,我、我……我禁不起人家激,说我没有用……然后、然后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出事了。」他的五官扭成一团,双手在额前紧握,整个身体激烈地打颤。「我、我手上拿着一把刀,身上都是血……我……我把一个人活活给砍死了!」
她倒抽口气,一股寒意从头顶开始蔓延。她没有想象到是这么血腥的版本。
她以为他所谓的「杀人」,应该只是一桩误会,或者,无心之过,因为某些命运的巧合不幸造成的伤害,但是邓文忠所述说的,是更残忍的行径,那是毫无开脱余地的……屠杀。
「他只是出来吃消夜。」故事一旦开了闸,就像是没有办法停止一般,邓文忠用发抖的声音继续说:「他只是跟朋友出来喝、喝杯小酒,庆祝自己找到了工作,他、他只是喝多了,声音大了一点……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情?!」
「文忠哥……」
「新、新羽小姐,」邓文忠抬起头,痛苦地望着她,眼角的纹路深深刻着罪恶和自责,不见底的瞳孔显得异常苍老。「妳知道吗?那个人、那个人他有爸妈,他有朋友,他还有一个交往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他应该可以过……」
突然问,她明白了,这整件事对他的伤害有多大,连到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还是在折磨着他。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她一直认识的文忠哥,那个老实、怯懦的中年男人,每个星期天都要上教堂去祈祷的男人,不是什么冷血的杀人魔。
她是天杀的大笨蛋,才让他这样一直说下去!
深呼吸,她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文忠哥,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可是、可是……」
她露出保证的微笑。「文忠哥,你别再说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新羽小姐,妳、妳可以叫我走,没关系。」他一边用力点头,一边摘下眼镜擦拭,低垂的头颅与其说是为了要擦拭那两片看起来已经很干净的玻璃镜片,更像是要掩饰脸上的表情,颤抖的声音带着哽咽:「池、池姐有留一笔钱给我,我没关系的。」
她叹气。「文忠哥,我又不是疯了。要是你不在,『晓梦轩』在我手里,大概不要一个月就倒闭了。我怎么可能会想要叫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