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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他咎由自取。那夜他大开杀戒,将野地变成了屠场,她若不怕他,才是件咄咄怪事。

  已发生的事无法改变,他只得自我安慰:我救她一命,她拉我一把,很公平。

  尉迟楠站在床头,望着一脸若有所思的皇甫少泱,慢慢的敛去下,硬是扯出的笑容,无意识的把玩着袖口,显得万分局促。

  那一晚的遭遇彻彻底底推翻了她对他的认知,面对这一个杀人如砍瓜切菜般容易的男人,她想破脑袋也不知该拿什么话题来攀谈。但话又说回来,看对方一脸凝重的表情,说不定也是懒得赏赐只字片语。



  杵了好半晌,终于盼到皇甫少泱将药汁喝得涓滴不剩,她简直就是抢过陶碗,拔腿逃离这个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局面。

  "姑娘请留步。"

  简单的几个字像是附有强大的法力,定住了尉迟楠的脚步,她只好回过头来,"还有事情吗?"那语气是未曾有过的生疏。

  话冲出了口,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去。原本打算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的皇甫少泱决定不再逃避,微微颔首,示意她走向前。

  尉迟楠咬着唇,迟疑了一会,实在是别无选择,只得磨磨蹭蹭挨了过来,视线东飘西荡没个定处。

  他亦忖度着该如何启齿,几乎耗费了一辈子的时光,结果还是回到最根本的问题点,"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吗?"



  "谁说的?你后悔交我这个朋友了?"她冲口抗辩,光灿的黑眸终于正视对方的存在。

  皇甫少泱轻轻的笑了,醇厚的笑声缓和了僵硬的气氛,"我还道是你后悔了呢。"平淡的语气将说话人忐忑不安的心情隐藏得一丝不露。

  尉迟楠眉尾一扬,"为什么要后悔?你可是出手救我了一命!"她突兀的断了话语,残留的尾音悬在空气中,透露了言语之外的含意。

  "果然,你怕我──"

  "我哪有──"她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驳,换了个较为符合事实的回答,"不,我只是有点慌……"

  见他一脸的怀疑,她只得老实招供,"好啦,我是害怕,但不代表从此跟你绝交。我……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去适应这个发现而已。"

  皇甫少泱闻言犹豫了一会,终于心一横,抖出自个儿的底细,"但我的确杀了许多人,比你所能想像的都多。"

  尉迟楠一阵发愣,思忖良久,最后缓缓的、郑重的答道:"我想你应该有很好的理由。"

  "杀人本就是罪,再多的理由都只是藉口。"

  "杀人的确是罪,但有时处境险恶,只能'以杀止杀'。"审视双手,雕刀掠穿肉体,鲜血沛然涌出那一刻的感觉依旧鲜明,让她看清了自己。"在那天之前,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不可以杀人',但现在我得承认,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敢做,即便是要毁掉另一条性命。"

  这样斩钉截铁的陈述彷佛飓风,吹得他一颗心颤动不止。

  看着他,她渐次化去脸上的凝重,轻声一笑,"我没有资格去裁定你的行为是对是错,毕竟我完全是仰仗你的救援才保住性命,若你有罪,那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话到此,尉迟楠忽地严正容色,一揖到地,"承君救命,尉迟楠永远铭记在心,虽然我能力有限,但今后若有使得上力气的地方,水里来火里去,绝不推拒。"

  "你这话……这话……"这赤裸裸的表态令皇甫少泱动容,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归结成一句:"在下对此不胜感激。"

  她狐疑的反问:"有什么好感激的?"

  "感激你帮我释疑啊。"

  财迟楠一愣,蓦地明白他的意思,哈哈一笑,"我是很想将这功劳揽在自个儿身上,但这样做就太厚脸皮了。让我讲明白点,皇甫少泱,真正勇敢的是你啊,若不是你挑明了问题,我可会继续闪躲下去,最后咱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她叹了口气,眼里满载着钦服,"还是朋友吧,即使我是这么个小鼻子小眼睛更兼不懂感激的人。"

  "怎这么说,我都还没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呢……"他不由得被对方半玩笑半认真的言语逗笑,更笑那盘据心头许久的恐惧居然就这样轻易的跨了过去。

  那么,对于生命中的其他种种懊悔,是不是也到了该面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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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口愈合的情况不佳,受限于行动不便,皇甫少泱只得认分的躺在草床上听蝉声、看夕阳,努力忽略被汗渍泡得黏腻的衣衫,忍受浑身汗垢的自己。

  但凡事总有个底线,正当他再也受不了,决定不管后果如何定要去冲个澡时,尉迟楠端了盆热水到床边,将布浸湿,拧乾,摊开折好,然后一屁股坐到床上。

  "尉迟姑娘……"剩下的话不需问了,因对方已不顾病人窘得满脸通红,自顾自的将湿布覆上他脸庞擦拭起来。

  "你──"皇甫少泱火烫着脸,还要抗议,却在湿布滑过唇边时哑住了声音。

  "房里很闷,对吧?"尉迟楠向来明快清亮的嗓音在隔了层布巾后,听来有些生涩软腻。"我想你被困在床上那么多天,一定浑身上下不舒服得紧……"她似乎也感受到这服侍所蕴涵的亲匿已超过友情的范畴,越去解释越发突显其中的不相称,话说着说着,就断了。

  皇甫少泱更是万分尴尬不自在,但心头却很奇异的被甜意塞得满满,教他不禁要闭上双眼,耽溺在这样的气氛中。

  湿润的布巾拭去黏腻,留下令人愉悦的清凉;粗糙的布面擦过肌肤,带来骚动内心的麻痒。隐隐可辨认出的手部轮廓,从额头游移到脸颊,从睑颊巡曳至颈项,力道适度的抚触令他不由得一阵心猿意马──

  可鄙的你。另一个皇甫少泱不留情面的嘲笑着,笑他竟这样不可自拔的沉溺于建立在伤者与照顾者这关系上的亲匿,以及深藏内心里的那一丝关于未来的妄想。

  你想笑就笑吧,我可不在乎。

  被那温柔抚触紧紧捆缚的皇甫少泱,毫不抵抗的陷入温柔乡。

  拭去脏污,将布巾打湿,洗涤、拧乾、再擦拭,这样的步骤不断不断的重复着,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细碎的汗珠缓缓从尉迟楠额上渗出,一双手在不经意间被热水泡得通红,微微刺痛,但因皇甫少泱那一脸难得的慵懒微笑,让她觉得就算两只手都被烫熟,也没有什么关系。

  "翻过去趴着……"她哑着声音命令着他,而他温顺的服从。

  布巾缓缓抚过颈项,来到满布旧疤新伤、一片沭目惊心的背部。

  她忍不住眼眶一红。

  还记得那日她背负着皇甫少泱,跋涉过整片原野,好不容易找到这间虽然残破,但还有张勉强堪用的床、几只破锅破碗的废弃小屋。

  荒郊野地当然是请不到大夫,一切全都靠自己。她必须忍着心痛,又撕又扯的将沾黏在伤口上的碎布除下,硬起心肠不顾他疼得抽搐,一遍又一遍清洗身上的刀伤。还好身为武人的他随身带有金创药,免去她自制敷料的苦恼。

  接下来的几日,皇甫少泱高烧不止,徘徊在生死线上,而她忧心忡忡,夜不成寐,就怕自己粗浅的医术不但救不了他的命,反倒延长他的痛苦。

  还好他活过来了。跟那时的心惊胆战比起来,现在真的是安稳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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