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有软化的迹象,接下来便是皇宫大内门庭若市,鱼贯进出偏殿者多如牛毛的盛况不断上演。
「皇上,是该重新立定储君好安定民心了。」
「是啊!大皇子崩逝年余,圣上可有继任人选?」
「四皇子聪明绝顶,偏偏心术不正。前些时日学大皇子私藏兵械招罪,目前还囚禁黔州,储君之位,传予他并不妥。」
「九皇子仁德宽厚,应可继任……」
连日下来,长孙无忌等人「喷口水」、夹击围攻的小动作,已让大唐天子的金銮宝座变成一座水塘,迫使李世民坐拥「水」城,大叹天子难为。
也罢!把皇位交给九皇子,卸下肩头重担,他是该喘口气,过几天含饴弄孙的清闲日子了。
李世民某日招唤内侍为他做耳垢清除工程,横陈在以湘妃竹镂刻而成的凉椅上,一脸享受闲适气氛的瞬间,顿时茅塞顿开,脑袋蓦地闪进一道灵光,他眉开眼笑的思忖:大唐第三代由李治继位,似乎是一件不错的事。
大舅子连同一帮老臣子极力推崇九皇儿李治更胜於大太子,夸赞他温文仁孝,颇有皇后贤德之风,他们至少会努力不让小家伙把大唐江山玩掉吧?!
只要李氏能够千秋万载,趁此良机,挟贞观盛世之名,风光下台也好。
打定主意,李世民以急诏召来诰命大臣。
环顾恭身伫立的老部属。龙座上的脸光泽生辉,李世民他喜不自禁道:「诸位爱卿,朕已决定听从诸位卿家建议,立治儿为太子。待选定吉日,昭告天下,即举行册封大典,届时还有劳长孙兄、房爱卿等从旁辅佐,务必要使大唐基业得以发扬光大哪!」
「皇上圣明。」一干大臣打揖附和,相视而笑,长孙无忌计谋得逞的贼眼,更是裸露精光。
身形微敛,长孙无忌逢迎谄媚地拍著太宗马屁,哄他道:「皇上半生兵马倥偬,是该过过含饴弄孙的优闲日子。九皇子仁德宽厚,必是明君。圣上将帝位传授与他,黎民甚幸、大唐甚幸!」
「是啊!江山代有人才出。自乾儿病逝,一班元老亦先朕一步驾鹤西归,跟淑颖贤妻作伴去也……唉!想想,朕还真有些寂寞!」
李世民晚年,庞眉皓发,龙体微恙,已不注重边幅修饰;再加上李承乾薨逝的噩耗传进京城,他体内幽默的因子消失殆尽,就连个性也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不好意思,李世民的晚年即是如此。所谓「朝令夕改矣」,刚宣布完储君,不到一刻钟,他就反悔了。
细细长长的凤眼眯成一直线。他支手托腮,闷闷不乐的将视线落在御用宝座上,无病呻吟的感叹:这坐惯的龙头宝座,到头来还是得易主啊!
抚触雕刻精细、栩栩如生的龙形扶手,李世民难掩惆怅,冲动地俯下身去亲吻了下光可监人的青铜表面。自怜的泪流满脸;想当年他逼迫老父退位,应当也是此等情景。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亦难逃报应哪!
权力之於他,就像水蛭之於血--密不可分。他好不容易拥有今日众星拱月般的地位,要他把闯出来的江山拱手让人,真是舍不得。
继承人由他钦点又如何?没有他,李治又算什么东西?
「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阿谀奉承欢呼声,宛若天籁仙乐。他是百听不腻啦!偏偏长孙无忌这群老贼,非逼得他下台不可,难道他们看准治儿软弱,想起而代之?
不,他们不是这种人。
从决定立储君以来,李世民像是掉了一块心头肉似的患得患失。
他时时挂著嗒然瑟缩的表情,乍看之下,真有几分晚景凄凉的可怜模样,就连随侍在侧的内侍瞧在眼里,也忍不住要怜悯他。
何谓「高处不胜寒」?瞧瞧李世民晚年便可学习到它的精髓。
他真的可以安享清福吗?
可惜日前附和臣子吹捧之辞的李世民,到眼睛阖上的瞬间,都未曾学会「纳凉」两个字怎么写。
秉性善良仁慈的九皇子,生就一双招风大耳,耳大招妒是没有关系,反正他将来是大唐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只要无人叛变,谁也不敢妒忌他;怕就咱他的耳根子比烂熟的柿子还要软,易遭人控制,任人宰割,那大唐的天下便岌岌可危了。
听闻战争,龙颜丕变很正常;听闻开打,躲到桌子底下全身蜷缩猛打哆嗦,吓个半死更是不足为奇。
号称马上英雄的李世民,生出个本性窝囊的儿子,也头痛不已。
为巩固大唐千年基业,他不得不拖著老命披挂上阵,代子远征高昌、北扫突厥等对中原国土虎视眈眈的外蛮民族。
姑且不论年轻时代追随太宗南征北讨的诸多武将,归天的归天、外放的外放,被当成门神「拱」在门边以确保太宗能一夜好梦的亦大有人在,就连几位骁勇善战的有力人士,全不在京畿范围内听从调度。李世民心中的挫折感,自是无可言语。
唯一负得起北境安危的统帅袁起,是少数老臣子中最得意的第二代接班人。
太宗点招先锋军时,长安城内只有他一人闲适在家「休养生息」,被逮个正著,想「落跑」已经来不及,只有摸摸鼻子,乖乖冲锋陷阵,杀敌去也。
清点过兵马,袁起早李世民一步前往战场操兵演练,袁家军声势浩大,锐不可当,数次征战过後,功勋彪炳的袁起立刻晋升三级,目前已是赫赫有名的抚远大将军;皇帝赐美女千人、绫罗绸缎万匹,黄金牛羊不计其数,并且谕令他回京成婚,非送他三妻四妾以示感谢不可。
皇帝点召,诏令下达,袁起立刻整军踅返,带领千骑人马飞奔回京覆命。一过荷月,即迎娶国老之女尉迟木莲,不过婚配的对象,则改由年纪与尉迟木莲相当的大弟袁灭顶替。
袁起长袁灭二十,由他娶尉迟将军的爱女,算是委屈人家了。
当他禀明「拒婚」原由,李世民不以违背圣意而怒,反笑著调侃道:「想不到袁将军也有怜香惜玉之心。好,朕答应让令弟同尉迟老弟的闺女成亲。你且退下,回家筹备亲事去吧!」
「谢皇上恩典。」行叩跪大礼,袁起浩浩荡荡的带著亲信回转,踏入门槛,出来迎接的不是袁灭,而是一板一眼、仙风道骨,瘦得像饥荒难民的老管家袁眥。
「少爷!」袁眥面无表情的脸,数十年如一日。面见离家多年的当家主人,依然缺少大喜大悲的情绪反应。
经年辗转沙场,一年见他几次面,对袁眥酷到最高点的跩样,袁起似也麻痹,懒得与他计较。
粗犷跋扈的脸,微微牵动一下,扫射四周的锐眼似有疑惑,却适时地掩饰起来,挑起浓眉,袁起问道:「袁灭呢?为何不见他前来迎接?」
不带任何表情的管家,经此盘问差点脚软。他仿佛听见主子在问:「你几时要封棺入殓」的满脸惊骇,八风不动的僵尸脸,瞬间涨成橘红色,在在显现出他的局促不安。
「怎么,袁灭有何不对?」袁家最放荡不羁、野性狂野、目中无人的袁灭,没趁他不在,把将军府拆烕废墟,就已称得上是奇迹了。袁起并不讶异他有何「惊人之举」的频频催促袁眥开口。
让人又爱又恨的袁灭,一直是他心中永远的牵挂。袁起急於探知他近年来的生活;若是他的计画可行,待迎亲过後,即整装出发--他准备带著袁灭征战沙场,辅助他建功,加宫晋爵,完成双亲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