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他已经问第十五次了。
“不好。”沃昶很配合,他每问一次他就答一次,一点也不嫌烦。
“你是存心让我交不了差?”他平时脾气挺好的,碰到这几乎每月一次的“例行公事”就会走样了,非仅浮躁易怒,而且常忘了谁是主子谁是部属,动不动就和沃昶大眼瞪小眼。
“注意你的措辞。”沃昶霍然起身,面向右护法吉石上人。“到‘清凉寺’听禅的事都安排好了?”
“是的。”比起豫衡,吉石上人要善解人意多了,他从不顶撞沃昶,也不一天到晚唠叨的要他以族人为重,反而处处迎合他,顺他的意讨他的欢心。
像这次赴寺中听禅,就是他精心张罗的。
豫衡一听到沃昶又要去和那劳什子和尚念经讲“疯话”,脸面刹那间换成铁青色。
“不准去!”情急之下,他又出言无状了。
“偶尔散散心有什么要紧?你没注意到教主这阵子积劳太过吗?”吉石上人预先已备好快马上让沃昶可以速去速回,免听豫衡的罗嗦。“教主,请。”
“唔。”沃昶故意漠视豫衡怒目欲裂的焦灼样,语调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胛。“我一个时辰后便回来,教中事务偏劳你了。”
“喂,不可以呀,你们!”尽管他暴跳如雷,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绝尘远去。
“清凉寺”位于西峰山巅,是一座素净古刹的禅院。
据传,解说禅经的僧侣是一名九十高龄的法师,这法师时常在林间摘草药野花,身体依然丰铄硬朗,性情却一如老顽童。
绝大的一轮红日已高挂天际天边不动声色地发出一片浓紫深黄的辉芒,教人无端地屏息警觉。
遥远山林的容颜,亦由阴郁逐渐转红,张狂、虎视、睥睨天下。
茂盛林木后似有蠢动,沃昶不露痕迹,侧耳倾听。果然卧有伏兵。
他只带一名随从仇雁申,吉石上人在前方五尺处引路。总共只有三个人,会是这强大伏兵的对手?
他凝目沉吟,暗忖退敌之计。
“教主。”仇雁申也察觉到了。
“嘘。”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沃昶示意他只管继续朝前赶路。
俄顷,左后方突然冲出数十骑人马,狂奔而来,一举攻向沃昶。
仇雁申和吉石上人措手不及,同时大吃一惊。见情况不对劲上立即掉转马头,准备朝山下驰离。
但,迟了。
蒙面的匪徒蜂拥齐上,树梢尚有数十名弓箭手上立时现身布阵。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为首的刺客高喊:“格杀勿论!”他率先举起弓箭瞄准沃昶,因紧张过度,二次都无法把弓拉满,眼瞅着他迅捷逼近,猝然夺去长弓,当场吓得转身逃窜。
完全是直接反应,不经思索,无任何琢磨考量的空档,沃昶双臂拉满长弓,箭簇破空之声轻响,那刺客旋即应声落马。
后方徒众见主脑已亡,登时军心涣散,乱成一团。
仇雁申乘此机会,跃马冲出,霎时连砍十几颗人头。
吉石上人坐骑受惊,失控地往树林狂奔,不慎被树枝绊倒,摔落在地,挣扎许久仍起不来。
沃昶和仇雁申力拚众人,一番激战,胜负渐次分晓,无数人命于瞬间消亡。
他再次破了戒规,离出家之路已然越来越遥远。
只怔忡片刻,飞箭又如繁雨急下,沃昶扬身再起,似虎入群羊,所向披靡。
外围的歹徒骇然呆立,嘴巴张得斗大,一如末完成的惊呼,须臾之间,百多名壮汉被他拳震掌劈,无一幸免。
这是他们作梦都想不到的结果。
他,沃昶,居然凭藉一己之力,便能止住打斗。
他是人吗?
“逆贼,好大狗胆。”吉石上人不知何时加入战局,正和一名歹徒交手。“仇雁申,还杵在那儿做啥?快取下他们的项上人头啊!”
“且住!”沃昶挥手示意他退下。
抬头,红日火辣当空,上苍宛如正目睹他大开杀戒,似一名劣质凡人,用最简单残忍的方式御敌。
他超然出尘的佛性,于朗朗晴空中,冉冉湮灭。
侥幸保住性命的徒众赶紧落荒而逃。
汇流成注的鲜血,自叶间缓缓滴落。
沃昶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厉声狂吼:“啊!”
吉石上人和仇雁申吓得魂飞魄散,仓皇捂住耳朵。
“不要再叫了,好吵。”躲在树丛中一动也不敢动的冰心,好不容易等到战乱平息,才想好好缓一口气,没想到又被这声巨响,震得耳朵快聋掉!
“你是?”诡异,她竟然不怕他的雷声狮吼,还喊得比他气势更磅碣。
“很失望吧?我没如你的愿,还没死。”见了他说话,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即尖酸刻薄。“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还口口声声嚷着要出家,厚脸皮唷!”在山林间乱闯乱跑了一个晚上,她已经累得快垮了,偏倒楣又遇上这场阵仗,冰心直觉老天爷对她真不够意思。
“不得对教主无礼。”吉石上人护主心切,没等沃昶下令已发声遏止。
“对呢,我倒忘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怎么可以实话实说,万一害他无地自容,恼羞成怒,那我岂不是要被五马分尸了。”冰心不管黑白对错,硬要编派沃昶的不是,现在在她眼里,他可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这世上,只有坏人才会对她一个弱女子恣意欺凌,害她挨饿受冻,差点死在山丘上。
多亏一个爷爷路过,送她包子、馒头吃,还把一间收拾得颇干净的草房借她暂宿一宿,否则她还能活到现在吗?
她这一生鲜少恨过人,沃昶算是第一个。哼!脸臭、心坏、口气差的坏蛋。
她悄悄发誓,一定要把今儿个所见到的,再加油添醋,告诉所有的人,让大伙都知道这假仙教主有多坏。
沃昶对她的伶牙俐齿颇感兴趣,他从没想过一名小小女子,一张甜美的小嘴,可以在片刻之间,连珠炮似的吐出成串成缸夹棒带棍的语句。
他改颜相向,唇角逸出一抹笑靥。嘲弄更浓。
冰心痛恨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想反手掴他一巴掌。可他太高了,武功又好,切莫轻举妄动,以免掴人不成反被打,就惨呆了。
“说完了?”沃昶很有耐性地等她又叨絮了好长一串,才眯着眼问。
“还没。你的缺点坏毛病比山高比海深三天三夜也批评不完,我只是口渴,懒得再说。”眼珠儿一溜,见吉石上人脸面煞白得骇人,不禁问:“老伯伯,你受伤了吗?”
“我……”吉石上人两唇才欲动,大口鲜血即猛喷一地。
“教主?”仇雁申慌忙过去察看。“护法摔得不轻。”
“我来瞧瞧。”沃昶欲趋近,冰心却横立在中间。
“你又懂了,你又不是大夫。”讨厌他无所不能,普天之下难道没有一件事难得倒他?
冰心闪到一边,朝他背后做了一个特特难看的鬼脸。
“伤及五脏,胸前肋骨也断了。”沃昶将吉石上人置于草地上,道:“我马上帮你接好断骨,咱们得赶快离开此地,待得天晚,那帮人讨来援兵,可就脱不了身了。”
吉石上人点点头。“令教主费神,属下罪该万死。”
“你真的要给他医啊?不怕他笨手笨脚把你小痛医成大病?”冰心反正很闲,千脆留下来挑拨离间、找乐子。
“寒姑娘,我帮教主已经够忙的了,绕不能麻烦你少开尊口,到一边凉快去?”仇雁申昨日也承过冰心的“恩”,但和沃昶比起来,她那区区几十两白银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