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带朋友来——”才说一半,他就后悔了,他能允许她带任何一位朋友,就是无法允许她带“男人”来,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让他吃惊。他对她的占有欲,强烈到他想忽视都不成。
“真的不用了。”她很想赶紧结束这一餐,面对他跟她之间没话找话说的窘境,她不晓得还能撑多久?!
想到“男人”,他马上想起下午在花店里,她遥远的神游表情。
“今天下午在花店,你想起谁了吗?”世绎没再跟她坚持会员卡的事,将话锋移至他的好奇上。“啊?”希玟受了不小的震动,为着他突如其来的问题。
“我想起我未婚夫。”她老老实实回答了他。
“你已经有未婚夫了?”世绎没将因那三个字而起的震撼表露出来,既然她有未婚夫了,为什么她还跟他……
“对,我们本来打算下个月结婚,可是他却……”希玟没法再接续,突然间,失去怀煜的痛苦又一古脑儿聚集在一块儿了。
她低下头不愿封世绎看见她瞬间红了眼眶的样子,更不愿看封世绎,他的存在提醒她,今天下午她彻底“背叛”了怀煜!
“他却怎么样?取消婚礼、逃婚吗?”他问,带着几分玩笑似的不认真,听见“未婚夫”、“婚礼”,他不晓得该用什么态度面对。
“我宁可他逃婚了、我宁可他活着跟我说想取消婚礼。”希玟因封世绎的问题,抬头用了严肃的表情、伤感的口吻,悬在眼睛里的满满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下。
坐在希玟对面的世绎,隔着短短的距离无法漠视她的雨滴清泪,他用手背轻轻抹去她的眼泪,凝视她的目光充满歉疚。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
这算巧合吧!他跟她的境遇相似,同为失去所爱而苦。
“希玟所爱的人”——唉,何以面对这样的想法,他如此难安?嫉妒吗?嫉妒一个已死的人?嫉妒一个能让希玟落泪的男人?他不愿深究。
“他是为了参加一场国际学术研讨会,才上那班飞机,如果不是那场学术研讨会,他现在还好好的、能说、能笑、能……”
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起她的自责与悲伤,甚至在面对怀煜家人的责备时,她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不曾辩解过!
她落入沉甸甸的忧伤里,忘记了世绎,她说话的口气与表情,像是在跟自己对谈。
“他是个很好、很会照顾人的男人,他走得很突然,他的家人因为他的死怪我,我也怪我自己!你听过宋氏集团吗?”
如果不是这个问题,世绎会以为她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她遥远的神情一如下午在花店。
“我知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未婚夫应该是宋怀煜,对不对?”宋怀煜是宋氏集团的第一继承人,他的告别式他去参加了,所以他有印象。
“那你一定知道宋家的财势有多大了!我跟怀煜在硕士班认识,我是他的直属学妹,他很照顾我、对我很好。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的背景,如果我知道,我会离他远远的,真的!他的家人全认定了,我是为了钱才巴着怀煜不放,怀煜索性为我放弃继承家业。
“他花了四年时间修完硕士、博士学位,然后开始在大学兼课。他告诉我,只有他不接手宋氏集团,而我还能心甘情愿跟着一无所有的他,这样他才能向所有人证明,我爱的不是他的家世背景,而是他这个人。
“怀煜是那种只要决定了,就勇往直前的人。他说世界上一切外物,都是假的,只有人跟人之间的情感才真实无价。
“他说爱一个人却不能为对方放弃虚浮的名利,那样的爱是假的。他说他也许无法给我应有尽有的奢华生活,但他保证给我一个安全不虞匮乏、不缺爱的美满家庭。
“他就是这样,对我一心一意,不惜跟家人断去一切关连。我以为我们会幸福一辈子,因为他用尽一切力量与决心爱我,我没想过他会离开我、会死掉……”说着说着,希玟由浅浅的哽咽到无法克制地泪流满面。
世绎听着、看着希玟的伤心,此刻他仅能握紧了希玟在桌上握成拳的手,他明白希玟的心情有着满满的无能为力,她仿佛想藉由握紧的拳头,向无情的冥冥力量抗议,抗议她夺走她的爱人。
他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就像当初他怀里抱着妍妍冰冷的身体一般,尽管无力、尽管愤怒,也只能接受事实。
世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听她谈论,在她悲伤却压抑的表情里,他知道她需要宣泄、需要一个能静静倾听的人。
“怀煜死后,他的后事全被他家人接管了,他们甚至不让我参加他的告别式,那一天我连偷偷站在远远的地方送他最后一程都不能。我甚至不知道怀煜葬在哪里、不能到坟上祭拜他。
“怀煜的父母亲责怪我,他们说都是我害怀煜得委屈的在大学教课。如果不是我,怀煜不会只是当个副教授;不当副教授,他就不会上那班飞机;不上那班飞机,现在怀煜一定还好好的活着。
“他们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怀煜!可是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
她压抑了一百多天的痛苦,终于崩溃了。在封世绎传来的掌心力量里,她找到了倾诉的管道。“刚开始我每天到宋家大门跪着求,求他们允许我参加怀煜的告别式、求他们告诉我怀煜的墓地、求他们用别的方式惩罚我。
“但宋家所有人对我置之不理,我在他们面前像是无声无息的隐形人。后来我放弃了,我不再求他们了。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怀煜在哪儿、想去看他、想跟他说话……”
世绎见她越落越急的眼泪,叹口气,起身坐到希玟身旁,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大手顺着她新剪的短发,安抚着她,任由她靠在他胸膛尽情落泪,她需要好好哭一场,他终于懂得她眼里的伤心了。
“他一定希望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好好照顾自己。”这是他惟一能出口的安慰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保有清白吗?”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说:“因为怀煜说,他要正正式式、完完全全地拥有我,他坚持在我成为宋太太那一天,他才能拥有我。
“有一回他还开玩笑说,万一他在结婚前死了,我还能保有清白给未来的丈夫。这应该只是个玩笑,不是吗?!为什么这个玩笑居然成真了!
“他什么事都为我想、什么都以我为优先考量,我却从来没为他想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教书?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做研究?还是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在委屈?跟他比,我的爱显得那么自私……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她再也忍不住,终于在世绎怀里放声痛哭。
世绎收紧了双臂,将她抱得更紧,心里想的却是希玟的每句自责,跟希玟相比,当年他对妍妍是不是显得更自私,才会逼得妍妍狠下心求死?
两个人怀着各自的歉疚感,在伤痛的气氛里,拥抱着寻求对方的安慰,而在桌上的餐点早已由热转冷……
他打算开口,然而行动电话响起,他不得不放开希玟。接了电话,他静静听另一端的话,偶尔给两三句“好”、“知道了”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