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那么有把握,确信江尚楠会帮自己保守这个秘密的。
再怎么说,江尚楠也有他身为教师的立场。谁会愿意用一名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去换得一名惹是生非、爱逃课又无法轻易控制的劣等生?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台你使用了两年的超优计算机,借给朋友使用后,对方还给你的却是一名外表一模一样,内在却变得乱七八糟的次级品,你难道不会想把它换回来吗?
而且,自己与江尚楠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挚不可分的默契,让他有义务对外保持守口如瓶的态度。(反之,他可以罗列出上百条江尚楠恨不得能把自己送回英国,除之而后快的道理。这其中,高挂头一项、罪无可赦的,毫无疑问的自是「千该万死的那一夜之情」喽!)
再加上,这个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年轻老师,看起来也不是可以让人全心仰赖的类型。总觉得他好像会一不闲心就出毛病、踏错步似的。纵使他无意泄密,也有「不慎」泄漏的可能倾向,让人不禁想摇头叹气。
综括这么多因素来看,凌夜决定在江尚楠身上赌一次,似乎是错误的抉择,因为很可能会导致后悔莫及的结果……
不过,说也奇怪,我应该很担心,很忧虑的才对,怎么我现在反而有一种置「烦恼」于度外的感觉呢?
扪心自问,凌夜会说自己现在相当的「平静」、「处之泰然」,不仅不慌张,还一点而都不后悔。
莫非……
我比想象中的,还深受这个鲁莽蠢教师的吸引,甚至已经对他产生信赖感了?
这念头刚在心中萌生,凌夜旋即不愉快地抹去,且自己反驳道:这和吸不吸引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纯粹只是觉得此人本性不恶,还算有点可取之处,纵或有些教人难以忍受的「自以为是」的地方,却还不是个无药可救、自私自利的家伙。简单一句,就是他脑筋太死,有必要经高人调教罢了。
没错,我会想把赌注下在他身上……凌夜挑挑眉毛,无声地哼了哼……不是因为信赖他,而是我的好奇心作祟。
站在人之常情的转折点上,江尚楠会不会一反严师、拯救者的角色,顺应着人性喜欢走「平坦大道」的习惯,选择最容易解决问题的方式呢?
……只需一个命令,叫自己快快和凌日换回来,他日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必担心学生惹麻烦、跑夜店玩男人了。
看江尚楠怎么作抉择,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嘴巴上所说的「为你好」,到底是真的「为了凌日」这名学生好,或者是处于爱惜自己「老师」的身份,不希望学生在外的所作所为间接影响到自己前途的……虚、伪、言词了。
「好了,我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你没其它话想问的话,我可要去吃早餐了。」对着从刚刚就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一脸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江尚楠,凌夜浅浅一笑地说道。
「那个……真正的凌日到哪里去了呢?」
来了、来了!凌夜嘲讽地看着他。「被我杀了。」
「什么?!」
「当然是开玩笑的。」凌夜一耸肩。「我和阿日哥哥就算十年没见,可也是亲兄弟,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呢!」有些怨怼的,江尚楠不赞成地一瞪。
走向餐桌,凌夜执起咖啡壶。「阿日哥哥到英国去了,他代替我在那儿做『我』,就像我代替了他,成了『凌日』一样。」
「……英国?」
「对,英国。那是我这十年来生活的地方。双亲离婚后,我就跟着母亲到英国去了。因为连户籍都移除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我父亲还有个没和他一起住的儿子。剩下的呢?你还想知道什么?」简洁明快的口气,凌夜故意切割开自己的情感,讲得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
男人咀嚼着这些讯息后,凝重地将视线投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啜了口浓香苦涩的液体,凌夜没想到他会问这么多。歪着头,反问:「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皱起眉。「还用得说吗?当然是诚实地回答呀!」
「诚实?」轻笑着。「你会不怀疑我所说的话,全盘相信吗?」
「我会。」以想象不到坚定口气,江尚楠回道:「除了伪装凌日这件事之外,你有许多可以撒谎的事,却都没有那么做。我想你不是个说谎成性的人,反而是个很有自我原则的孩子。」
把双手交握在胸前,凌夜瞇起眼睛。这是江尚楠的真心话吗?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想从自己口中问出更多……因此说了言不由衷的场面呢?
……应该不会。
客观地来说,他是老师,自己是学生。依照身份,江尚楠没必要对一名学生说什么场面话,毕竟他手中握有的是自己最大的把柄呢!
也好。他说他想听,那就说给他听个仔细吧!
「我在英国混不下去了,所以拜托阿日哥哥帮忙,请他到那边去替代我过日子。」
层层深封住的心门内,是不愿多去回想的伤痛。
就连对兄长都不曾详细说明,凌夜夹着尾巴,像只受了伤的狡猾狐狸般,宁可回老家舔伤口,也不肯在外头丢人现眼、摇尾乞怜。
但,江尚楠是个例外。
不是他有多特别,相反地,就是因为自己对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在他面前把所有的事说出来,就像是对着一道墙壁说话一样,无所谓。
「你……在那边做了什么吗?」吸口气,尚楠脸色微白地问。
勾起唇。「没有你所想的那些重罪,江老师。我只是爱上一个绝对不能爱的对象,而且失恋得一塌糊涂而已。」
「呼,原来是失恋啊……」抚着胸口大喘,尚楠的紧张旋即被不解取代。「失恋就失恋,为什么会让你在那边待不下去呢?你爱上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老师,你问话毫无技巧,而且还相当失礼。」
瞟他一眼,罢了罢了地叹着气,凌夜出神地陷入回忆,嘴上仍是轻描淡写地以沉稳的男中音娓娓道出。
「他是一名年纪长我许多岁的绅士,是真正的绅士。成熟、稳重就不必说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像是包容着整个宇宙的胸襟与浩瀚如海的见识,不是寻常男人能拥有的……起初我对他有些敌意,所以不断地对他恶作剧,但他总有办法平息我引起的的骚动。化解我和他之间敌对关系的原点是……对了,那一次我不小心掉到湖里头,呵呵,是我自己太坏,想在他平常钓鱼用的小舟上凿个洞,让他沉到湖底去,却没没料到自己一失足,先从小舟跌下去了……」
一旦解除了禁锢的指令,许多回忆立即蜂拥而上,让凌夜忘我而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 ※ ※
那名「绅士」的魔力,竟能让向来跋扈、嚣张、脸上总有着一丝叛逆,擅长用微笑、冷笑、嘲笑的各种面具,戏弄周遭的人易如反掌的少年,脱去这些武装,摇身一变成了个双颊绯红,活似热中「偶像崇拜」,用着如梦似幻的语气陶醉在自己回忆当中「羞答答」的花样少「年」?
尚楠有点不是滋味。
说什么绅士、绅士的,也不过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嘛!要成熟、要稳重,还不简单?只要讲话慢一点、动作不急不躁,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