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子,身为王国的统治者,母亲要面对的艰辛非常人所能想象。在母亲柔弱的肩膀上所扛的责任,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重担。
不光是母亲无法原谅儿子,刻骨铭心的背叛。
不仅是王无法原谅巨子,痛入心肺的不忠。
因为洛琳在身为母亲的职责前,有身为王的冠冕在头顶上。因为她在众人的眼前如果不能做到大公无私上亲不认、大义灭亲,所遗留的不是一世一代让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而是从此以后将歪斜的王法,及费尽几十年也无法再唤回的民心。
是国家?是儿子?何者为重,母亲做出了她沉痛的决定。渥夫钦佩母亲的铁腕,也敬重她实在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名君——哪怕被人骂她是心狠手辣的弒子毒妇,母亲仍是他心目中最当之无愧的卫罗斯王。
现在自己的命运已决,剩下的就只有等待执行的日期到来。
他想,消息终会传到人在异域的伊凡耳中,到那时恐怕一切已成定局,自己早已步上黄泉不归路。
至于伊凡……
你在知道真相之后,可愿意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不,渥夫苦笑的摇了摇头。
伊凡原谅与否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会继续走下去,而未来伊凡总有找到他所应得幸幅的一日。拋开过往许多人(包括渥夫自己)曾给他的种种伤痛,迎接真正的新生。
掏出身边所留的少许私物之一——一只怀表。
渥夫打开金色雕花的表盖,抚摸着那束被藏在表盖上的黑发。他将会带着心爱人儿的一小部分,带着这撮黑发,共同走向生命的尽头。
☆ ☆ ☆
革命夜前一周
「你会遵守约定,半个时辰便出来吧?」神情紧张的狱卒,站在卢凯监狱专供狱卒、厨师等人出入的小门边,左右张望,急促地说。
「不必担心,我什么时候给你带来麻烦过呢?」业尔掏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币,塞到男人的怀中说:「这些给你喝茶,至于约定好的借条,等我要走时,我会当着你的面把它撕掉。」
咽下紧张的口水,狱卒懊恼自己竟在赌场认识这要命难缠的家伙。如果不是在赌场、在男人的怂恿下野心大增,自己也不会赔光身上的家当,还欠下男人钜额的债款。当男人第一次找上门来,要求他通融,让男人混进去时,他以为仅此一次,没想到现在他竟又找上门了。
不过,只要让男人乔装成自己去替囚犯们送一顿饭,便可以把三十金币的债款一笔勾销,还可以赚一小笔……铤而走险也不是丝毫没好处的。
舔舔唇,狱卒看着男人身后的伙伴。「你们该不会全都要进去吧?」
「不,就我和他。」业尔指着身后一名以兜帽黑披风遮住脸的男子说。
「两个?这和上次不一样。」
「不差这一点麻烦吧?是不。」一眨眼,业尔再给了他另一只小皮袋。
掂掂重量,似乎感到满意的狱卒,不再啰唆地点个头说:「千万不要拖延,知道吗?跟我来,往这边。」
于是,业尔与披着黑披风的伊凡,越过监狱小门,进去了。
谢维克和纳希则在门外的林子里,负责看守两匹黑马,等着接他们出来。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坦白说,伊凡昏过去的时候,把我吓了一大跳。他从不是那么软弱的人,竟会在听到判决时,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实在教我吃惊啊!」纳希感叹地说。
「这也说明了,伊凡外表上虽没让我们看出来,其实他心中是很慌乱的。而且……一直以为是渥夫单方面陷进去的,想不到伊凡中的毒也不浅。」
「中毒?陷进去?我有点听不懂耶,谢维克大人。」
拍拍纳希的脑袋,对这可爱的老实青年,谢维克绽放迷人的笑容说:「你不懂没关系,普通人要懂得我高深的谜语,不练点功夫是办不到的。你想练练那种功夫的话,现在我时间正多,可以大发慈悲地教教你。」
宛如小动物嗅到毒蛇猛兽的气息,纳希忙不迭地后退,唇角胆怯地扯着笑,在心中暗道: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消受美人恩,那也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才行啊!
☆ ☆ ☆
推着沉重的餐车,伪装成狱卒游走在一间间牢房送餐的男人,终于把餐车推往了最后那间牢房——
「放饭啦!起来看看今天晚上的菜色如何。」
被关在铁栏后的男人抬起金灿的脑袋瓜子,翠瞳掠过一丝意外,接着蹙起眉走向「假」狱卒低声说:「你跑来这儿做什么?业尔。你在搞啥把戏?」
「说把戏也太难听了,把人当成马戏团猴子不成?」
业尔挤眉又弄眼地咧嘴笑说:「就一名即将登上断头台的人而论,你的气色还挺不错的。我以为有人会成天阴沉地掉着泪,需要有人来安慰呢!」
「你?安慰?不如教一只猴子跳火圈还容易点。」嘲讽地一笑。
「真是令人伤心,你对我的信心不比一只猴子吗?」业尔转身走向餐车。「瞧我今天又为你准备了什么好料的。上回没帮你弄到的,这次我可是不辞辛劳地给你弄来喽。」
见男人蹲在餐车前,不知在拆卸什么机关,渥夫继续嘲弄地说:「是什么?让我猜猜,一群能歌善舞的肚皮舞娘,或是打算在我面前上演一出感人肺腑的芭蕾舞剧的舞者?总不会是——」
讲到一半,渥夫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的是他万万想不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从餐车遮掩住的布巾下现身,伊凡慢慢地揭开了兜帽,一双翦水黑瞳潋滟滟地瞅着,彷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的薄唇紧抿着,而那张曾在渥夫的梦中出现过千百次的脸蛋,仍是清俊娇媚。
「好久不见,渥夫。」
对于这声招呼,渥夫视若无睹,他转头瞪着业尔说:「谁要你把他带过来的?快叫他走!」
业尔一耸肩。「俗话说,夫妇吵架,狗都不理。我可不会笨得插手去管人家的家务事。我已经尽到该做的事了,恕我失陪去替其它人送饭。等会儿我再过来接人。」
「业尔!」
无情的门一被关上,就剩令人窒息的空气,弥漫在这小小牢房内。
第九章
一时间。
伊凡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到身系囹圄的男人失去自由的模样,想着男人之所以被囚禁于此的原因,再者,过不了多久,无情的利刃将要落下,将这璀璨的金发染红,骨血分离的头颅滚落、失去生命的身躯倒下……
有太多可以说的话、可以怒骂的言词,全都梗在胸口。
就连刚刚那声招呼,也是费尽伊凡的控制力,好不容易才能平淡地说出来的。他不想在男人面前现出一丝的脆弱。毕竟,男人就是一心想保护自己,所以才会傻得陷入今日的僵局。
偏偏伊凡沉默不语,男人也沈默不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间正无情地分秒消失。
「你不想见我,是吗?」
一步再一步,伊凡走到男人伫立的铁闸前方。
绿瞳一暗,男人撇开头,唇角讽刺地扬起。「你也真闲,竟有空跑回卫罗斯,是不亲眼看看我怎么死的不满意吗?卫罗斯的边境不知怎么看守的,简直这么随便就放你这种罪犯进进出出的。」
「……除了这些,你没别的好说了吗?」
如果是过去的伊凡,将轻易地被他这些虚假逞强的话给欺骗,但现在不同了。无论渥夫的言词再伤人,只要看穿那些被字句所粉饰住的真心,刺耳的也不再刺耳,嘲讽的态度也不过是激将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