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进宫已十多天了,就如临来时说的,我一直在教称心弹琴和舞蹈,没见过太子承干。
称心原本就是梨园子弟,学什么都快,一管箫吹得极富雅韵,有时看著他吹箫,会令我想起水灵均,不过,称心身上少了水大哥的灵逸之气。
“梅哥,你原名就是梅降雪么?”一日午后小憩时,称心匿在我身边懒洋洋地问。
“是啊,我从小就这一个名字,是干娘给起的。”这么一说我不由想起梅凤舞,自从进了将军府,我只是偶尔去探望一下她,后来她嫁了个波斯富商,“灵鸾”交给了一位师姐,听说她随夫去了波斯,也不知如今过得好不好。
“你的名字多好听呀!”称心头枕在我的腿上,眯著眼,欣赏自己的兰花指,“哪像我的,俗不可耐。”
“称心称心,很好啊,多吉利讨喜呀!”我诚\\\\挚地说。
称心只是笑笑,“对了,梅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不知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在‘灵鸾’,你呢?你家里还有谁?”
“爹娘,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个弟弟。”
“这么多兄弟姐妹呀,一定很热闹吧?”
“热闹?”称心的声音一冷,“热闹倒真是热闹,为了争一个窝窝头能闹翻天。”
我无言,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还有这么多孩子呢?
“那年闹灾荒,我爹饿急眼了,就把我卖给了戏班子,只换了五两银子,随班子出来后,就再也没听过家中的消息。”
“那也是没办法。”
“我知道,所以我不恨爹娘,如果当年他不卖了我,也没我的今天。”
“也是。”
“梅哥,你和雷将军怎么认识的?看得出他对你很好。”
“是吗?你呢?你和太子呢?”我不想谈论雷霆,雷霆如何我自己清楚就好。
“是太子招我入宫的,当初他只是想找个男童玩玩,也不定就是我,碰巧是我而已。”称心很饶舌地解释。
“我明白,可是后来太子对你不是很好吗?”
“是啊,很好,还专门给我建了这栋‘结绮楼’,我告诉你,”称心忽然神秘兮兮地趴到我耳朵上说,“我可是太子的第一个男人呢!”
“真的?”我有些惊讶,称心更是一脸得意,“这是太子亲口说的,我也是这么觉得,因为第一次办事时太子显得很笨拙。”
“你真幸运\\\\。”我由衷地说,我不是雷霆的第一个,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称心比我幸运\\\\多了。
“别看太子位居人极,其实他的个性很朴实,只是这浮华的环境把他惯坏了。”
我一直以为称心很平庸,不料他竟说出如此深刻的话,不由不对他另眼相看。
“太子性爱天然,喜欢骑马狩猎,厌恶这宫闱里的明争暗斗,加之他不善于谈古论今、引张据典来博取皇上的欢心,所以并不得宠,如果他不是长孙皇后的长子,也许早就被废了东宫之位了。”称心无限凄凉的说,就像说著自己的事。
“虽然东宫多的是嫔妃奴才,却没有和他知心贴意的,太子很孤独,常常一个人喝闷酒,无声地流泪,只恨生在帝王家。”
“称心,其实你也很寂寞吧?”
“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寂寞的事,何况爱的是男人,是太子呢?”称心放下了他的手,坐起身来面对我,“梅哥,你说咱们这样的感情会不会有结果?”
“会啊,”我笑地落寞,“什么感情没结果呢?只是有喜有悲,有幸福有凄苦之分罢了。”
“幸福,真遥远的字眼呢!小时侯为了生计苦,稍大点为了学艺苦,进宫了为了感情苦,老了就会为了容颜老去,宠幸已成昨日黄花苦吧?”称心呐呐地说,“梅哥,想咱们真可怜,和那些空侯君王临幸,坐愁白发早生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吧?不,她们好歹还有个名分,咱们算什么呢?像董贤生前一时繁华,死后还不是千古骂名,女子以身侍主是本分,男子以身侍主则是下贱无耻,哪管什么爱不爱的!”
看称心平素活活泼泼、无忧无虑的温婉可人模样,却原来也是藏著这许多难为人道的苦楚和感慨,真的是“人人心中一本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梅哥,你人聪慧,一定会更得太子的欢心的。”称心忽然说。
“什么?”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霍然失色。
果然!
太子果然别有他图,我最初的担心并非无中生有。
在称心给我透漏了点风声的当晚,太子把我召到了他所住的“临春楼”。
“降雪,来!”太子刚喝完酒,双眼被火点燃般的亮,灼灼逼人,他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到我的书房来,今天有位大臣献了个宝贝,请你一起把玩。”
宝贝?难道不是?我有些疑惑了。
走进太子略显沉肃的书房,搭眼看到书桌上的一幅画,“呀!这不是《洛神赋》吗?”我忘了礼节高兴的有点忘乎所以。
“看,”太子得意地指点著,“是顾恺之的真迹!”
我激动地难以言语,凝神屏气地欣赏,以前我在雷霆那儿看过临摹本,已是大大惊艳,此番看到真迹,心潮更是汹涌。
画卷共分三部分:“惊艳”、“陈情”和“谐逝”。
虽然年代久远,但因收藏者的精心维护,画面依然栩栩生动,颜色鲜明,惟妙惟肖地再现了曹植《洛神赋》的神韵,并且把原作中洛神和曹植因人神相隔,怅然分离的结局改成了洛神重回曹植身边,红烛高照,喜结连理,使得诗赋中哀婉凄清转瞬变成了和谐美满,使之更符合中国人传统的审美标准,更添画意的隽美。
“喜欢吗?”太子轻声问。
“恩,很喜欢。”我脱口答道。
“那么它就是你的了。”
“啊?”我望向太子,比看到画时更吃惊。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千古名画当然也要赠给识货的人哪!”
我越来越惶恐了,“小人哪是识货之人,只是胡乱喜欢而已,还是请太子令赠比小人更相配的人吧!”
“你就是最相配的人。”
“小人惶恐,小人真的不要。”
“你这是在违抗我的旨意吗?”
“小人不敢!”我无奈双膝跪地,虽然这小命不值钱,却还不想就轻易丢了,“谢太子殿下恩赐,小人愧领了。”
“这才乖。”太子掺起我,“这几日一直让你和称心挤在一处,委屈你了,我已把另一座楼重新修饰了一番,重今个你就住那儿吧。”
“不。”否决的话不经大脑冲口而出,“小人乃一介贱奴,怎配独居太子殿下的楼阁,况且,称心该学的都学会了,小人的任务已然完成,想告辞归府了。”
“归府?归什么府?”太子好笑地问。
“雷将军府。”我明明白白地回答,“小人是将军的人,未经将军允许私自出门已是不该,更不能在外逗留许久。”
“你是将军的人?”太子笑得更轻鄙了,“你这么想,只怕别人可不这么想。”
“别人怎么想不管我事,只要他这么想我这么想就足够了。”
“呵呵,真可怜。”太子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小东西,”我的心一颤,只有雷霆这样叫我的,“你被骗了知不知道?他把你当作一个玩物而已。”
“不!请您不要侮辱将军。”我努力压抑胸中不详的疑云。
“你在宫中还不知道吗?突厥兵有意讲和纳降,不过唯一的条件是将雷霆招为驸马,娶可汗的女儿娜莎娃,雷霆已然呈报了皇上,满朝上下都知晓了,只有你还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