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酒会大厅正中,玻璃柜中的“威登航运大楼”模型,冉方晴想着:她呕心沥血、一笔一画、一砖一瓦构筑出来的梦幻大楼,代表的意义不该只是一连串的不耐和烦扰才对……
“方晴啊……”一声叫唤隔着人群由远而近;这个暂时躲避的角落毕竟不是那么难发现的。
还好,来的是熟人,冉方晴不用再勉强扯动已经麻痹的颜面肌肉。
“从今天开始,我恐怕得好一阵子见不到我的得意门生喽!”冉方晴大学时代的恩师、现在的老板、建筑界颇富盛名的叶天进教授、“天进建筑师事务所”的负责人,是今天这场盛会受邀的当然人选之一。此刻他扬着慈祥的笑,拍了拍她的头。
“叶老师快别这么说,只要您一声令下,方晴会随时回去为您效劳的。”
“这可是你第一个大案子,不像学校里那些实验性的奖项,这回大家都等着看你的表现成果呢。‘威登’既然给了这么好的条件和环境,你可得专心致力地好好完成,别砸了老师的招牌啊。”叶教授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叮咛冉方晴。
“老师,我知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她诚心受教。
叶老师是她整个建筑概念的建立者,他让一个单纯“喜欢盖房子”的门外汉学会了建筑这门学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是她从学校的第一个建筑设计奖参加到现在这个大奖的永久支持者。七、八年来师生间父女般的情谊,冉方晴是永远铭记在心的。
“老师也对你有信心。”叶教授对他临退休前最得意的女弟子是寄予相当厚望的。“好啦!我老人家得早点回家休息,你们年轻人留着慢慢玩,我先走一步啦!”
“老师,我送您。”
“不用啦!这里人这么挤,多个人反而不好走。我已经叫了司机在门口等,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望着叶教授拄着拐杖淹没在人群里的背影,冉方晴心里顿时有种时空转移、人事无常的感觉升起。第一次动手画建筑蓝图,立志有一天要盖出永垂不朽作品的印象,仍清晰得像昨天才刚发生过;现在她就要背负老师的期望,着手去实现她第一件代表作品了。
“这‘威登航运’挺奇怪的,东亚分公司签约动工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见上头的大老板关照一下?至少发个新闻稿什么的。”填饱肚皮、正喝着饮料的徐家明又晃到冉方晴身边,发出了这样的议论。
“我怎么知道。”冉方晴耸耸肩。“从一开始就说是由指派的台湾代表孙先生全权负责,我到现在为止也只和他接触过,‘威登’真正的高层主管,甚至大老板,你大概得自己飞去加拿大才见得到吧。”
公布竞图结果那天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上班日,当时冉方晴手上在赶两个图,还得抽空去工地看进度,压根儿就忘了有这回事。是那天下午她从工地满头大汗地回事务所,同事们见了她马上团团围过来一阵骚动,问清楚了才知道,原来自己得了首奖。当然,一回到办公室坐下,“威登”台湾代表孙家栋先生的道贺电话就来了。
之后的记者会、与“威登”的洽商,冉方晴见过了一些和分公司设立有关的人物,但也仅止于此了;还好在构思时曾下了番工夫研究过这个大企业的历史和内容、性质,否则恐怕帮人家盖好了房子,还不晓得他们是做什么的呢。
“‘威登’是个什么样的公司?你之前不是作了不少功课吗?说来听听吧。”徐家明反正闲着,想听点故事来助消化。
“嗯……它原本只是一家小型的家族航运公司,最初的航行范围局限在北大西洋,主要是做美国人和英国人的生意……”冉方晴慢慢搜寻脑中的记忆资料库。“传到上一位负责人保罗.威登的手上之后,他开始扩展公司的规模,将航点推向五大洋,又开了一条横跨北极海独一无二的航线,并且和很多中东的小型石油国家合作载运原油,从此渐渐在同行之中斩露头角,以快速而高价值的航运负载量抢下商机。”
“那是上一位负责人,现在这一位不就更厉害喽?”
“这就要看你从哪个角度看吧。”冉方晴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雷诺.威登是保罗的侄子,七年前他接手‘威登航运’的时候已经有了大概一亿美元的资产,而他把这笔钱膨胀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炒股票、炒地皮、转投资,短短两、三年,整个企业的价值就上涨了十几倍。他唯一做过比较像是一番作为的事,大概就是在‘威登’的全球航点发展旅馆和观光业,同时也在几条资源不错的航线做起游轮的生意——贵得要死!还是有一堆有钱人挤着要上船,像铁达尼号那种。还有一个,就是他现在正在做的,开始建立稳固的在地据点,做为他继续扩充规模的基础。”
“唔,听起来这个人赚钱的方法挺精采的,虽然我们方晴妹妹好像不怎么欣赏的样子。”
“只不过就是典型的生意人手法,谈不上什么欣不欣赏,不是吗?”
“这样好大喜功的人,怎么迟迟不在他的东亚新据点曝光,真的也挺让人好奇的。”
“雷诺.威登的经营手法虽然夸张,但行事一向低调,报章杂志拍不到几张他的照片。这可能只是保持他一贯的风格吧。”
“你一点都不想看看这个你真正的顶头上司吗?三十出头的亿万富豪,听说还是风流倜傥的黄金单身汉耶。”
“我看你儿童牙科待太久,满脑子都是童话故事了。”冉方晴没好气地损她。“喂,吃饱了没啊你?”一下跳到另一个话题。
“大概算捞到本了吧。”徐家明夸张地拍拍肚皮。“做什么?”
“咱们自己去庆祝一下,到猫空喝茶去!”
刚刚和叶老师对话后,冉方晴觉得再待在这种无意义的宴会,还不如省下时间,和自己真正的好朋友好好相处相处。当机立断,是她该走的时候了。
“Are you sure?”徐家明颇怪异地看着她的好友。“你是Party的主角,这个时候走好吗?”
“该签的约早就签完了,还附送他们一堆握手和微笑,还有什么理由我非留在这里不可?”
“哇!你是不是跟我住久了,开始学我讲话啊?这么刻薄!”徐家明反射性地摸摸她的头,方晴晴可是有名的气质淑女耶。
“没有啦!只是累了……”被家明这么一说,冉方晴整个语气缓和了下来,表情变得很无辜。
“OK!我懂了。不过你得等我一下下。”
“好啊,你要做什么?”
“打包啊!我不是早说过了?”徐家明可理直气壮了。“我们刚好可以带点好吃的去接佟佐下下班,三个人一起去。”
佟佐是家明的男朋友,是个外科医师,和方晴的交情也不错。
“你慢慢挑好东西啊,我等你。”
看着徐家明一脸“必胜”地往餐台走去,冉方晴很难忍住要笑出来的冲动。牙医师绝不是收入低的行业,但是在面对所谓上流社会这类宴会的奢华时,家明有时会用最不搭调的行为举止作为讽刺。她说,看那些自以为高格调的家伙摆出不屑的嘴脸“很好玩”。
倒是她,等着要离开这段空档,又不想像个花瓶似微笑地杵在大厅……既然已经不在乎是不是失礼,那她待在哪里,应该都没什么分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