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一试探,老李爷爷也有些懒怠了,便说道:
“我们乡下人虽不懂礼数,但向来也是诚心诚意崇神敬佛的……你也见到了,我们这村里正有庙会,道长要不嫌弃,就盘桓几天吧!”老李爷爷没说实要招待道士,只是摆着手,示意他自己随性,要化布施,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叨扰了。”道士还是一派从容,笑眯眯的,并不嗔怪老李爷爷势利眼。
旁边围观的人见道士没有展现什么神通,也没有一看见老李爷爷就替他相相面、摸摸骨、测个字、看个手相什么的,连些危言耸听的话都没说,便也讪讪地散了,留道士一个人乱闯。
这时,彭仨儿的两只眼睛盯在道士身上,看道士好似没有发现什么,便放了心。正将视线转开时,却听到道士叫住了他。
“这位施主。”
彭仨儿睁着一双溜溜大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道士。
道士沉吟了一下,方才开口,道:
“恕贫道多嘴,这个……你近日是不是有些不安宁?”
此话一出,群情耸动。
道士怔了一下,看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像看西洋镜似地稀奇,眼神中还比先前多添三分敬畏,道士因此不禁有些不自在了。
“呃……诸位父老,贫道只是看这位施主他神色有异,所以问上一问。”
“哎呀……真人……”老李爷爷再度困难地拄着拐杖穿越人群挤了过来,“您真是活神仙啊!您看得一点不错,这仨儿真是让妖孽缠上了,几年来苦不堪言啊!”老李爷爷喜出望外,连忙拉长了脖子朝人群里仨儿他爹急喊:
“老彭、老彭!这会儿来了个真神仙,你还不快来求真人,救救你家仨儿,早一日治走那只狐早一日好。”
老彭一听,便由人群让出来的路走近道士身前,开始细说从头。
彭仨儿在旁看着,见他爹说得仔细、道士听得专心,不时还有人在旁边补充附述……彭仨儿窘着,虽说这事村里人人知道,可被人这样当庭细说,还是叫他觉得难堪。
但众人都想看看这次这个活神仙是不是真能驱走那只难缠的狐,因此没人注意到彭仨儿的心情,只是专注地听着看着。
彭仨儿见街坊们没人注意他,便悄悄地自人群中退出,而后一溜烟儿地转身跑了。
※ ※ ※
“看来这个道士有些神通的样子……”
“呸呸呸……什么道士?要叫真人,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活神仙呐!说话不恭敬些,当心他把你的两片嘴唇粘住,叫你一辈子说不了话。”
“听说他要一状告到城隍爷那边去,能跟城隍爷打交道,这来头可不小哇!”
“那可不?真人的道行可深了,他一打咱村子过路,就见到村子上头一股妖气,这才进来替天行道。一进村口啊,他别的什么也不说,就直冲仨儿,指着他鼻子说他被妖孽缠身,你们说,这是真神不是?一句话问得仨儿当场下跪,声泪俱下地求他救命呢!”
“那我看这次那只狐狸要吃不了、兜着走啰!”
“可这真人也真小器,前儿我让我家小子给他相相,他却什么也不说。”
“怎么能说真人小器,那是天机不可泄漏。真正有道行的是这样的,不像那些跑江湖的半调子郎中,都是安心骗钱的,真人是活神仙,当然不做这样的事。”
“是啊是啊……”
“老天保佑,让真人把那只狐快快驱走,我家小子也长得可水灵了,那狐早走一日,我也早安心一日。”
“要是真人能在咱村里长住就好了,那样咱村也有个庇佑。”
“是啊是啊,有真人在,村子必定年年风调雨顺。”
“………………”
庙会早已结束,但不仅来摆摊子贩货的外地商旅没走,还从附近村庄涌来了更多的人,一些有个什么头痛脚痛的来了、家里有些个捕风捉影的怪事的来了、连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有空的人也来了。
大家都想看看这位正乙真人要怎么跟城隍爷告状,城隍爷又怎么捉狐……反正农事已了,也没什么急着要忙的,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凑凑热闹呗!
因此,此刻庙埕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团团围了个半圈,空出一块桌面大小的地方,上面放了张长案,案上只简单地摆放着香炉笔墨等物,众人一看,不禁有点儿失望。
比起来,上次那个道士放的道具要多得多,琳琅满目地放了一桌子还不够,然后看他又烧纸又念咒外带全身颤抖、大喊急急如律令,那才叫好看呢!
不一会儿,只见挤在外围的人群渐渐挪出了一条缝,原来是李老爷爷与彭家老少簇拥着正乙真人,一行人向着庙埕走来。而彭仨儿落在最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乙真人来到了庙前,含笑跟众位乡里招呼,大家虽觉真人平易近人是很好,可这样一来,却让那些抱着来看稀奇事儿的外村人更失望,颇有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而村里人也有些过意不去,总觉得……真人总得要摆点架子才显得道行高深,这才能让大家伙儿深觉这一趟没白来。
因为拣的时辰未到,因此有人搬了椅子来恭请正乙真人坐下,真人让老李爷爷坐,老李爷爷连声推辞,两人直让了半天,才双双落座。而这会儿老李爷爷可不敢托大,只是斜签着坐下。
彭仨儿站在他爹身后,放眼张望着四周。
“仨儿,”正乙真人微笑着,在这里待了几天,他也跟大伙儿打熟了,因此称呼上也亲近起来,“你紧张么?”
“没有。”彭仨儿摇头,但脸上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气。
“说句实在话,这次其实我也没有把握能治得了那狐……”
听见正乙真人这句话,老李爷爷连忙说道:
“谦虚、谦虚……真人太谦虚了……”虽是面对着正乙真人说的话,却像是急于对街坊解释些什么。
正乙真人微微一笑,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间的事,自有人间的朝廷管着,而精怪鬼物的事,也自有阴间的法理管着,狐精非我族类,贫道也难越俎代庖,因此才呈牒于城隍,求请断此一案,至于是不是能上达天听,给你一个交代,就看天意了……不过你放心,凡事抬不过天理人情,倘这狐精真是无故侵扰于你,将来必定有遭伏制的一天。”
众人听着这话,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什么真人根本不懂伏魔降妖的术法,因此四周一时乱嘈起来。
“原来真人不懂驱狐?”一片乱声中,有人这么问着。
“我是不懂,”正乙真人老实招认,“我虽修仙练道,可从没学过符箓术法,只是你们硬要我设法降服那只狐精,被你们说得急了,我也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不管,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到城隍庙前告上一状,看看行不行。”
这下子群情哗然,众村民脸上都是一副深感上当的忿忿之色,只有彭仨儿却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用力抿着嘴唇,像是在忍笑。
人群里的乱才刚起,人们嘴里的奚落咒骂像阵乱风似的吹起时,庙埕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无数的叶子被扫落,吹卷过众人头顶,天色也忽然间阴沉了下来,叫每个人心里都毛了一下。
一时之间,挤满了人的庙埕上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阵风起得可怪异了……无数眼睛滴溜溜地瞧着四周,俱都戒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