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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然间,王兰洲竟失神地握住了黎湑的手。直至蓦地灯灭,王兰洲像是后脑杓猛被敲了一棍似地惊醒,才慌张放开了黎湑。

  转眼望窗,月光照着窗下尺许地,银水敷在地面,像极了那个夜——

  倏忽,点点萤光在阒黑里闪烁。风拂草浪,漾做记忆中的水潮声,流萤窜飞,曳做水面粼粼,像是那个夜里被敲散的月色。

  室内的影子幽幽暗暗的。王兰洲透过纤薄的月光看着黎湑,只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似是想说些什么地翕张着端整双唇。



  视线交接半晌,黎湑才缓缓开口,道:

  “我去点亮了灯,我这儿没什么书,就只有一本佛经,王老爷将就看着,也可打发时间。”说着,黎湑转过身去就要迈步,却让王兰洲拉住了。

  “不用了……我有些儿累了,想歇着。”

  “是,那您就好生安歇吧!”黎湑微笑,帮着王兰洲拉上了被子,便径自走到屋外。

  耳听得打水的声音,接着响起的是捣衣的声音。

  王兰洲听着,脑海里栩栩如生地浮现黎湑蹲在井边木桶旁捣洗衣物的模样,他仿佛还可以想见黎湑拿手臂处的袖子擦汗……



  心情闷得怪。王兰洲坐起身来,伸长了脖子看向窗外,远远地可以望见黎湑的侧影。

  月光绵密地洒落,敷在黎湑身上,白净的脸庞上嵌着的那对澄澈大眼望着虚空处,叫王兰洲不由揣想着黎湑的心事。有那么一段时间,黎湑不停地敲打着同一件衣衫,笃!笃!笃!地,净打在同个地方。

  想什么呢?想得那般专注……意会到自己的思索,王兰洲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那些在佛寺虔心忏悔的日子,耳听着木鱼声响,……一声又一声,和着满室里香烟一同缭绕,那气息和声响本都是静人心的,但他却怎么也摆脱不掉那个夜里黎湑的眼泪。

  这是羞愧,也是后悔吧……王兰洲想着,十年后的重逢,竟把这种心情再度勾起……

  屋外的捣衣声停止,接着便见黎湑拧干衣物,站起来抖着手中湿衣,将之晾到竹竿上头。

  看着黎湑的举动,王兰洲心里有着惋惜,也有些心疼。算算,黎湑也二十三了吧!是个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但他却独自一人在异乡熬这苦日子,身边没个人知疼着热的……

  王兰洲心里一动,算定了自己该怎么做,好补偿过去的罪愆,顺带也还报黎湑这个救命之恩。

  只是,心不知怎地,就是沉着……重甸甸的,像浸饱了水的布帛,沉重得甩不开来。

  ※ ※ ※

  天气晴和,远处放牛牧童唱着歌儿,手里挥着草杆子戏耍,衬出一副恬和的乡野景象。

  一大早,黎湑便到庄子上去禀报了关于王兰洲的事,主人邢老爷一听,便派了人预备下轿子,往黎湑住的小屋这里来抬受伤的王兰洲进邢府大屋去。穿越了田陌庄门,两个小厮放下了轿子,扶王兰洲下地。

  “慢点儿、慢点儿……好生地扶王老爷下轿。”老管家指挥着几个奴仆。

  这时,一个年约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自屋里走了出来,拱着手笑脸迎上,说道:

  “怠慢贵客,失礼失礼,还望王老爷别见怪。”邢老爷的笑脸一团和气,让人见了就生亲近之意。只见他笑着跟王兰洲见礼,而后横了眼黎湑,嗔怪着,“真是不懂事,这事怎么不昨天立刻来报?看委屈了王老爷。”

  黎湑垂下了头,不做辩解。王兰洲见状,便想出声替黎湑开脱,但见那位邢老爷也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两句,并不是认真在责怪黎湑,王兰洲也就闭上了嘴,让人将他搀进厅里坐下。

  邢老爷让下人送上茶,随即坐下和王兰洲说话。两人互道了姓名年纪,又问了些彼此的经历,直谈了好半天,才在彼此的故旧亲属中找到了共同的熟识,算是攀上了关系。

  “原来兰洲兄也识得他啊!”一攀上关系,邢老爷就不客气,直称王兰洲的号了,“既如此,您呀,也别跟我生份了,直接叫我的号吧!早年我曾跟他同在一处寄宿攻读,三年前他还给过我信、捎了礼来,不知他近年怎样了?”

  “既然邢老爷这么说……”王兰洲话一出口,就换得一个佯怒的嗔视,叫他不由窘赧地笑了,拱手说道:

  “秋圃兄恕罪,我这人一向就是放不开……”干笑了两声,又喝了口茶掩饰,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离京的时候他还来送我,那时看他,精神是挺健旺的。”

  “那就好。”邢秋圃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些感慨,但又很快地被笑容驱散,“您呐,就在我这儿安心养伤,那些逃散的家人奴仆,我也负责给你找回来。”说着,他拍拍胸脯,见王兰洲口唇微动,便拦在他前头说道:

  “,你别说谢,我这人听不惯这些。你要认我是个朋友,还值得一交,就别跟我说谢。”

  看着邢秋圃可亲诚恳的面孔,王兰洲不禁润了眼眶,“秋圃兄古道热肠,真叫我……”

  “别这么说,”邢秋圃笑了笑,佻达地拍了拍王兰洲的肩,“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爱交朋友,今日既然叫我攀上了你,你就别想甩脱我啦!”

  “唉……”王兰洲的微笑里有着一丝暖意,“不想我这么一个辞官的失意人,竟能在这想不到的地方遇上了您这样的人物,说来,我倒该感谢那群匪徒,要不是他们,我可能就跟您失之交臂了。”

  “这是缘分,天注定的。”邢秋圃笑说着,“说来,我身边这样的故事可还真不少,愈是看得多、听得多,就觉得‘天缘’二字实在奇妙,多少人的一生就被冥冥之中这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线所左右……”

  听着邢秋圃的感慨,王兰洲的视线不由飘向厅外。天井里,黎湑杂在一众奴仆之间,帮着从后头仓房里搬东西。

  黎湑在经过敞开的厅门前时,不由自主地瞟了眼厅内的情况,却正迎上王兰洲投注过来的视线。

  “…………在京的时候,他有没跟你提过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你要没听过,我说给你听,那可真真是段奇缘呐……”

  邢秋圃说着什么,王兰洲没听真,只是被黎湑唇边对他漾起的一朵莲绽般的微笑给夺去了专注。

  ※ ※ ※

  在庄子里将养了二十来天,王兰洲腿上的伤已好得多了。

  这些日子里,王兰洲和邢秋圃可谓是一见如故,镇日里净是一同谈天说地,喝喝茶、发发感慨,日子倒也打发得快。而前些天邢秋圃让王兰洲写了封家书,差家里下人专程送到王兰洲的家乡去报信,让王兰洲心里感激得不得了,感谢老天不仅让他大难不死,更让他结交了这么一个好朋友。

  因此这段时日对王兰洲来说,是惬意而平和的。而邢秋圃闲云野鹤般的淡泊性子和爽朗亲切的态度,更帮他在不知觉间排遣了不少宦海浮沉时累下的积郁,甚至偶尔他会想,就这样过下去也挺不错。

  唯一的缺憾,是住在庄子里便少见到黎湑,就算见到了,也总是匆匆一瞥就过去了。每每在那短暂的视线交会后,王兰洲就是好一阵子发楞。

  “兰洲兄?”邢秋圃的手在王兰洲眼前晃了晃。

  “啊?”王兰洲回过神来,“你刚说了什么?”

  “弄半天,你没听到我刚说的?”邢秋圃叹了口气,“我说,你刚是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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