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爱这么逞强。可他知道,她只是嘴巴硬,事实上她就和一般渴望爱的少女没两样,会害羞、会怯懦、会编织王子和公主的梦想,总想著哪一天能有一个识货的王子,披荆斩棘前去救她。
「贝儿!」
曾经,他也是凡夫俗子,也不懂得她那粗鲁的外表下,所隐藏的价值。一直到那一天他回家,和她扭打成一团,他才发现自己竟错过了与她相处的乐趣,和难以克制的心跳。
或许,他也在逃避。
「贝儿!」
王子害怕拯救公主,是因为他知道公主有多大的力量,而他害怕再也无法掌控自己,因此狼狈逃离,在外建立自己的城堡。
「你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空虚的王子发现自己渴望为城堡找一个女主人,却下意识地将所有可能的人选一一排除,王子才愕然发现,原来他心中早已有人进驻。
如今,他还有机会向公主表达爱意吗?告诉她,他早注意到邻家的小女孩,只是因为和她太熟了,他自己也没弄懂,以至於拖到这个时候。
「贝儿……」
他祈求老天,不要剥夺他表白的权利。訑若接受他的恳求,他会好好反省,重新做人。
「有死伤……」
滂沱大雨中,忽地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霍尔兴奋的转头,发现他寻找多时的公主正狼狈地趴在地面上,浑身发抖。
在这荒谬的时刻,他竟大笑。
「哈哈哈!」感谢老天。他已经激动到分不清自己脸上挂著的是泪还是雨,总之,她平安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这个样子真像一只小狗。」一旦放心之後,他蹲下身,用手捏她的鼻子取笑她。
「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光会取笑我。」她虚弱反击,表情狼狈不堪。
「你还能走路吗?」他微笑,猜想她可能是因为受伤才无法自己走回去。
「不能。」她摇头。「我的脚踝扭伤了,恐怕你得背我。」
「这有什么问题?」霍尔二话不说,捉住她的手臂就往自己的身上揽,像登山一样把她背回竹屋。
「你真的变得好轻,要多吃一点儿。」在回程的路上,他叨叨念念。余贝儿全身虚脱的把脸靠在他的背上,突然觉得他的背好宽,好像海洋,可以容纳全世界的任性和过错。
雨一直下,猛烈的雨势好几次阻挡霍尔的视线,打乱他们前进的速度,最後终於回到竹屋。
「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我去多找几件衣服塞住墙上的缝隙。」一进到屋内,霍尔就忙著抢救摇摇欲坠的小竹屋,余贝儿只得接住他丢来的乾衣服,趁著他出去的时候换上。
十分钟後,他回到两人共同居住的房间,手上多了一碗姜汤和好几个水桶,全都是由厨房那边栘过来的。
她接过他手上的姜汤,好奇地看他将水桶一个一个摆好角度,分毫不差的对准漏雨的地方,总觉得他的动作好娴熟。而且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背部的肌肉也会不由自主地鼓起来,看起来分外迷人。
不期然察觉到他的魅力,余贝儿连忙低头假装在喝姜汤,眼角的余光却依然追随著他的一举一动,并惊骇的发现到——
「这该死的天气,把人搞得像落汤鸡一样。」
没错,他竟当著她的面换衣服,毫不吝啬地展现他完美的体格!
由於刺激太大,余贝儿差点喷出满嘴姜汤,幸好养眼的镜头只维持了几秒钟,霍尔即套上了他带来的T恤,否则可真要闹出人命了。
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虽不至於闹出人命,也相去不远。只见霍尔伸长双手,连人带碗地将余贝儿捞过界,安放在自己的床上,搂著她的肩低声说:「刚才你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雨,一定冻坏了,现在赶快好好休息。」
这是一句非常体贴的话。他甚至告诉她,他愿意让出他自己的床,让她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害她感动到眼泪快要流出来,只能低头支吾的道谢。
大雨依然下停止它的攻势,只是变小,滴滴答答地落在他们的铁皮屋顶上,为潮湿的天气更添沈闷。
「你知道吗?我最恨听这种声音,好像在打鼓一样。」紧盯著天花板,霍尔突然喃喃说道,引发佘贝儿的好奇。
「你是指屋顶?」她也跟著仰头看。
「嗯哼。」他微微颔首。「我最讨厌这种铁皮屋搭建成的屋顶,每次一到下雨,就好像听了一场免费的演奏会,难怪我从来不去有band的pub。」吵翻天。
「你讨厌音乐?」她好奇的盯著他的侧脸。
「才不。」他微笑。「我只讨厌鼓声,那让我想起以前在村子里面的生活,和接也接不完的雨。」
「有死伤……」他的表情好悲伤。
「你还记得你家的屋顶是用什么做的吗?」霍尔忽地问。
她摇头。
「你没注意,那是因为你家全用钢筋水泥,就算下再大的雨,也没有影响。」
经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她家的小洋房,都是用最好的建材,就算是刮台风也不怕。
「如果你家的屋顶不是用钢筋水泥,那会用什么?」余贝儿好奇反问。
「用铁皮。」他指指他们的上空。「以前我家的屋顶,就是用铁皮搭成的。不但下起雨来会打鼓乱吵一通,铁皮翘起来的地方,还会滴滴答答的渗水。每当台风来袭,还得烦恼屋顶会不会被吹跑。所以我恨死铁皮、恨死鼓声、恨死水桶、恨死台风……」
说到最後,他再也说不下去,索性把身体靠在竹墙仰头自嘲,嘲笑他的怯懦。
「因此当我一有机会离开村子的时候,我便毫不犹豫离开了。」他自首。「在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有很多同学前来送行。每个人都告诉我,一定要成功回来;而我也答应他们,不到那一天绝不回村子,可等我真正回到村子,那些曾经鼓励我的人又说我变了,我突然觉得里外不是人。」
霍尔疲倦的揉眼睛,仿佛想藉由这动作把充斥於耳的蜚短流长一并搓掉,只剩下年少时雀跃的身影。
生活是很不容易的。
当你选择了物质的成就,往往忽略掉精神层面,鲜少人能面面俱到,对於一个来自眷村的穷光蛋而言,更加困难。
直到此刻,余贝儿才了解,为何他汲汲於名利。当一个人连基本的生存条件都没有的时候,如何能谈崇高的理想?只是高射炮而已。
「我……咳。」她清清喉咙,不好意思说出接下来的话。「其实……其实你走的那一天,我有去送你……」
霍尔倏然止住揉眼睛的动作,惊讶地直看著她。
「你有去?」他怎么都没看到。
「对……咳咳。」她整个脸都红起来。「我躲在车站的柱子边,所以你没有看到我。但我有听到你们同学那些鼓励的话,很感人。」
回想起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每个人都充满了许多梦想。那流转於车站的喧闹声,曾是大人们皱眉的来源。曾几何时,皱眉的人换成了他们,世代交替,代沟渐渐出现。五年级大战七年级,六年级夹在中间求自保,顺便还得自我归类自己是属於前段班或後段班,免得有朝一日需要表明立场的时候站错边,枉当了千古罪人。
他们相视一笑,对於时间的流逝,除了无奈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遗憾。因为他们都变了,最起码他是变了,否则也下会招来无情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