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上次在氐宿城时,妳曾经骂过朕,说朕不曾挨过饿,所以无法体会老百姓的痛苦。」琅邪把牙龈咬到都痛了。「妳错了!朕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那种饿到为了一口饭,可以跟任何人下跪磕头。」
皓月心头一窒,有些懊悔无意间伤了他。
「那天真的太饿了……我们逃到山里头躲了起来,子婴的爹去帮朕取水,顺便找找看有没有果子可以摘,多少可以充饥,可是朕当时才七岁多,怎么也捱不过饥饿,头昏眼花的随手拔了看起来很鲜艳的野草野花就往嘴里塞,只要有东西嚼着,朕就觉得很满足了,只是……只是没想到那些却是有毒的,是子婴的爹背着朕跑下山,在大夫家门外又跪又求的,对方才大发慈悲的帮朕解毒。
「想不到小小的花草,却差一点要了朕的命,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朕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连大夫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连他都以为朕已回天乏术,只是命保住了,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说到这里,琅邪必须耗尽所有的力气,才有办法让自己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这个令他痛苦多年的秘密。
她看得出那一定是很难启口的事,「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朕要说,因为早晚妳都会知道的。」他的嗓音艰涩粗嗄,「大夫说那剧毒留下的后遗症会让朕……让朕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子嗣。」
琅邪把拳头握得好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
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怜悯?或许,她一向心地善良,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
无法拥有子嗣对一个男人而言是种多大的羞辱,何况他身为曌国的君王,那将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琅邪知道以自己的骄傲,绝对无法承担众人的嘲讽耻笑,可如果连他最爱的女人也因此鄙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一只小手作势将他扳过身来。
他想抗拒,不愿面对她,可是身体不受控制,仍然转了过去。
旋即,一双温柔的双臂抱住他。
「已经没事了。」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琅邪身躯剧烈的震动一下,眼眶霎时红了、湿了,原来他一直在等这句话。
两行泪水滑下皓月的面颊,为他心疼、为他怜惜。「已经没事了。」小手轻缓的抚着那头浓密的黑发,像在抚慰自以为做错事的孩子,告诉他不会有人责怪他。「不是你的错,那是谁也没办法预料的事。」
琅邪感觉热泪在眼眶中翻涌,却倔强的不让它淌下来。
「不要再怪自己了,没有孩子,你依然是你。」她吸了吸气,「你是曌国的君王,那么曌国所有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只要你去爱他们,他们也会同样爱你,不会因为你这小小的不完美就不再尊敬你。」
一声从喉头发出的悲鸣从皓月胸口传出,让她听得心都揪紧了。
她搂紧怀中因为压抑而颤抖的男人,「就算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收养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让他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也可以好好栽培他们成为国家未来的栋梁,成为你的左右手,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泪水溃堤了。
「呜……呜呜……」一旦说出心中的秘密,压力瞬间释放,琅邪再也强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这哭声道尽了内心那个受尽苦难的孩子最大的恐惧。
皓月也跟着哭了。
教她怎么不爱这个男人?
他的内心是如此的脆弱敏感,强悍专制的外表也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欺凌,教皓月怎么忍心再责备他?
第五章
外头的雪还在下。
寝宫内,两人的感情却在升温当中。
他们并卧在榻上,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闭上眼皮,宛如交颈鸳鸯,享受着眼前这宁静温馨的一刻。
「对不起。」皓月忽然开口。
琅邪嗅着一撮垂落在雪白肩头上的乌黑青丝,「为什么要跟朕道歉?」
「因为霙妃的事是我误会你了。」当时她气愤的指责他的无情,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牺牲,现在想一想,他是有苦说不出。
他撇了撇弧度优美的嘴角,「那件事朕已经忘了。」那女人居然敢给他戴绿帽子,没立刻将她处斩算是开恩了。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霙妃会……」猛地打住话语,想到一个可能性。
「妳猜得没错。」琅邪冷哼。「以为怀了个野种就要朕认帐,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皓月侧过娇躯瞅着他,「可是孩子也是无辜的。」
「朕可没要她打胎,已经算是仁慈了,是她自知罪孽深重才寻短见,与朕无关。」他悻悻然的说。
她轻喟一声,「为什么这么傻呢?」
「那是她自己造成的结果,怨不得朕。好了,别净谈这些会让朕不开心的事,说个故事给朕听一听。」
「你不是最讨厌听我说故事的吗?」皓月失笑的问。
琅邪扬高嘴角,打趣的说:「谁教朕今儿个心情好,所以愿意洗耳恭听。」
「那我是不是要说谢王上恩典?」还没说完,她已经先笑翻了,这些古人的用词总是会让她发笑。
他朗笑数声,「哈哈……爱妃不用客气。」
笑了一阵,皓月偏着螓首,认真的搜寻装在脑袋里的故事,既然他有兴趣听,可要好好的利用,自然要讲个有用的,足够让他自我反省的故事才行。
皓月娇瞋一眼,「不管我说什么故事,你都不会生气?」
「朕会学着当个有肚量的君王。」他笑谑的说。
她笑意晏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当然,君无戏言。」
清艳的笑靥忽然敛去一半。
「在想什么?」琅邪非常好奇她的小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跟其它女子如此的截然不同。
「我从来不知道君无戏言这句话居然这么沉重。」皓月语重心长的轻喃。「就因为你是君王,一旦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来,所以更要格外谨慎。」
琅邪低笑一声,「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了,妳再不说故事,那朕只好另外找别的事来做了。」说着就要付诸行动。
小脸登时又羞又恼,「我想到一个故事了。」
琅邪笑不可抑,佯装遗憾状。
「朕就先听妳说完,若是不好听,那朕可要好好处罚妳了。」他暗示的笑说。
她红着脸瞪他。
「还不说?」琅邪继续逗她。
皓月这才清了清喉咙,表情一整,顿时严肃起来。
「在某个地方有位孝顺的媳妇,侍奉婆婆十分恭敬谨慎,婆婆非常感动,可是又想媳妇为了奉养她,每天勤劳工作,真的太辛苦了,她老了,何必为了爱惜晚年,拖累了年轻人,于是那天夜里便悬梁自尽了。
「没想到婆婆的女儿一状告到衙门,说是媳妇杀了她娘,官衙便拘捕了媳妇,还严刑逼她认罪,孝顺的媳妇不堪刑求的痛苦,被迫承认诬陷的罪名。当时的狱官便对郡守说:『这位媳妇奉养婆婆十多年,孝名远播,必然不会杀了自己的婆婆。』无奈郡守就是不听,狱官据理力争无用,便失望的离开了。」
听到这里,琅邪的表情也变得凝肃沉敛。
她没有停下来,一口气把故事整个说完。
「……那位孝顺的媳妇死后,城中忽然发生干旱,三年不雨,后来新任的郡守到职,先前的狱官便出面说:『那名孝妇不该死,前任郡守冤枉好人,将她杀了,灾祸就是从此引起。』郡守立刻亲自到坟上祭奠,并在坟墓旁设立表碑,此时天空马上下起大雨,那年便五谷大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