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胡思乱想,一定有办法解决,来吧,我带你回去。」青年眼里的痛苦不比她少半分,只是眼里氤氲著水气,使她无法看清。他伸手向她,可却被一个闪身掠过,她走向溪水。
「我知道有办法,就如同爹说的,只要他能造出更多、更美的玉器玉饰,一切就没问题了,可是我怎会不知,上了年纪的爹,精神和体力怎堪呢?每回我偷偷瞧见他漏夜雕玉,心都好疼。」睇住溪底闪闪发亮的石子,就想起她从小看到大的玉石。
它们之所以能莹莹生辉,皆必须经过玉匠的细心雕琢、劳心付出,可她爹以前再怎风光,於今也仅是一名乏人问津的过气玉匠。脱了绣鞋,提起裙,她步入冰凉的溪水中,冰莹的流水滑过她白皙的腿腹,引来她一阵哆嗦,她弯腰拾起一颗无棱无角的圆石,端详著。
「上来吧,危险。」也走到水边。
就著月光,将圆石举起,须臾,她抛掉掌中的圆石,并叹气。「玉是石,石非玉,若我有能耐像爹一样,在众多朴石中一眼瞧出可造之材就好,说不准我也能成为一名女玉匠,你说是不是?」而且也不必去嫁给不喜欢的人,岸上的你,可明了啊?
「上来吧。」
不理睬他的叫唤,她又道:「我曾不曾对你说过一件事?我幼时,曾让爹一喜一忧,且都发生在我周岁时,我周岁当天,抓周拿下了世传宝,那世传宝对我殷家而言主吉兆,爹娘认为玉匠之家当终生近玉,瞧,我抓下的就是这个,我爹说它会守护我。」她往发上一抽,檀发如云瀑飞落,而盛上她的掌的,是一支玉钗。「可我并不信这个,就如同我不信命运这个东西一样。另外那一忧,则是在同一天,爹花了不少银钱找来众所推崇的算命仙帮我推命格,结果他招指一算,我竟命犯『空亡』,此生若非因意外早夭就是终生贫贱,听我娘说,当时我爹还气得将他扫出门,啐了痰说胡说八道,你说这算不算花钱惹生气呵。」夜里寂静的溪畔,顿时洋溢起一阵调皮的笑声,只是两人之间凝结的气氛,却不因而放松。
她是在苦中作乐,他明了。
顺手将长发轻轻一拢,熟练地以钗收了个髻,沉默几许,回首望住青年。「凤哥哥,如果我现在想知道你不能喜欢我的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凤……哥哥?草丛中的人,心头猛然一抽-恍惚间,她的脑海飞掠过许多画面,逼得她五味杂陈不已,未久,她直直望向那玉立於岸边的青年身影,用力辨著他的面容,目光一瞬也不瞬。
「……」只是令人心酸地,回应少女的,竟只有溪水的湍流声。
「还是不能说吗?那我知道了。」少女苦笑,心头是无法言喻地痛,她忍住不让表情泄漏心情,只是撇过脸,并再弯腰想拾石。「你走吧,反正也帮不上忙,我想自已再在这里待一下。」
凝住少女,青年终於闷苦地说:「真要我说吗?那麽我要说,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从没对你有过男与女的那种喜欢,我只是把你当成手足般地疼爱且保护……」
「别说了!」全身抖颤著。「如果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死心,那么你就错了。」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他对她的感情具只是这样,
「我说的是实话。」
「别……别再说了,你走吧,走啊!」对著溪水,少女看也不看那个将她的心伤透的人,只是踱著脚,奋力地喊叫。
「没送你回去,我不走,你要出了事,你爹会伤心。」
「那我出了事,你会不会伤心?如果我的心让人给伤了,你会不会心疼?」抬眼,瞪住青年,外柔内刚的个性指使她泪往肚里吞,即使心已经碎成一片片。「我想是不会,如果会,你不会眼睁睁看著我去嫁我不喜欢的人。而既然我要嫁给其他人,那麽你……你以後也没必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只是明明知道她负气,青年犹是没吭声。
「你走吧,我会自己回去。」说罢,少女迳自往岸上走,可却没留意让脚下一滑,人跟著扑进溪水里。
见这情状,那一直躲在草丛里,情绪跟著那两人波动的兰舫也愕然。她忘了自己身上仅著一件兜衣和一件亵裤,也压根不会泅水,奋不顾身就要奔出救人……
哗啦!
只是距离更近处,一声突兀响起的泼水声响却令她停却了脚步,她回头一探,心跳乍时漏了数拍。
***
月色,晕染著他虬实修长且不著寸缕的胴体,将那惑魅的肌理,刻划得清晰无遗。他纠缠著的湿发,披垂在宽阔光洁的背上,不时跟著弯腰掬水的动作,弧划过腰身,掠过溪水,并激起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立於浅溪中,凤玉宛若一尊完美无瑕的雕像,而他仰睑对天,闭目宛若冥思的神情,更在瞬间掳获了万物的目光,包括了那藏身於草丛中的兰舫。
是他!她的心狂跳著,下一刻,更不自主地盯住凤玉沐浴在银光的睑庞、宽肩、阔背……窄腰,还有臀和腿……那引人遐思的一切。
她移不开眼,因为这样的他是如此天凿自然,没有隐藏,也因为那张面容,是那么地深刻到今她震撼,如果仔细点,还可以瞧见他脸上的细部神情,他……是在笑吗?且笑得恁般满足,彷佛世间所有幸福尽归於他。
好似感染了他的情绪,一道浅笑亦浮上兰舫的唇畔,她抬手撑住下颔,不觉让笑意直进心底。
只是心底?倏地清醒,因她居然摸到了自己脸上那抹明显的……开心。
哗!兰舫,你到底在做什麽,竟呆到对著没穿衣的他……傻笑?背过身,捂起脸,只差没用力捏坏了那充斥著锻铁高热的脸颊。
怎麽会这麽巧?她半夜到溪边想净身,他居然也跟著来,呃,不是!他肯定比她早一步,因为他身上的衣物已经……
天!她又想什麽了?眉心紧皱,暗嚷著羞窘,兰舫就这么蹲著一动也不敢动。
好半晌,直到一阵凉风吹来,她哆嗦,并低头望住。
衣服?意识到自己的困状,她急忙拾起搁在一边的裙装,并极尽轻柔地先随意披覆上,下一刻,更开始蹑手蹑脚地想离开草丛,离开这让人窘迫的场面。只是,等她吁气庆幸没被发现,且踏上小径想往木屋方向奔之际,那来不及穿鞋的脚却不幸地被一颗石块绊了去。
「啊!」她应声扑到,手掌搭住地面,微小的石子不留情地扎她的手脚,惹来她抽气不断。她翻过身,跟著敏感地往小溪方向看,寂静的结果尚且让她松口气。
她呼痛的声音已经忍到最小了,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咬牙,将掌心一颗尖锐的碎石挑去,并睇住那渗血的伤口。呼呼!不痛不痛!回去再上药,忍忍!
「呃。」心头急,欲爬起,可不知怎地,腹间竟忽来一阵疼痛。刚刚她该没摔得太重才是呀?怎会?她抚著肚,疑惑著。只是下一刻那股疼痛却又强袭而来,这回她终於受不住,呜地一声捧腹倒地。
怎麽会这样?偏偏在这个时候……
「呃呀……」好痛!又是一阵,这是拆骨撕肉的疼痛呀。才眨眼,她的脸庞已转成青白,全身更被冷汗浸湿。
一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似乎不是正常的痛,那痛,既强烈且毫无脉络可循,它毫无因由,更莫名地令人心乱,就好似它一直潜伏著,高兴何时来就何时来。然,无法怀疑地,它几乎是宣告胎儿即将不保的恶兆,她知道!只是怎会如此?她虽不想让这想法征服,但却仍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