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微笑。
她记得爸爸说过:「微笑是最好的武器」,「努力和全家人培养默契,将来他们要代替爸爸照顾你」……她牢记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尽力在这家人面前制造好印象,尽管她已让亚瑟拋弃。
「我没办法和这个女人同桌吃饭。」中年女子用一口流利法语说完话,就要起身离开。
中年男子忙拍拍她的手,把她带回位置上。「别这样子,你不是一向支持孩子做的选择?生气改变不了事实,大家相安无事,好好过日子吧!」
「相安无事?亚瑟本来要娶娜莉的,要不是她突然插进来,今天我们全家人会一块儿和乐吃晚餐。」
这段日子,老威廉斯太太为这件事和儿子吵过不知多少回合,让她生气的是,亚瑟竟打死不妥协。
她的尖锐伤了慕心,咬唇,她的笑容挂得好艰辛。
「这些话重提无数次了,亚瑟有他的考量,你喜欢娜莉,亚瑟不也让她留下来陪你?除了慕心这个新成员以外,我们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威廉斯规劝脾气暴躁的妻子。
「太委屈娜莉了,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大的。」
志威廉斯太太转头看着同桌的娜莉,她眼里蓄满泪水,满面委屈,苦笑着对老威廉斯太太说:「请不要为我生亚瑟的气,我不在乎名分地位,只要能和亚瑟生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
如果说,之前娜莉的表现让慕心感到迷糊,那么这些对话,已经清清楚楚向慕心宣告了娜莉的地位。
慕心明白,在慕家,她是个不该出现的入侵者;而在威廉斯家……她扮演了相同的角色。
这就是仆人排斥她的原因?
难怪他们有敌意、难怪他们心不平,她是误闯梦境的爱丽丝,注定在一场又一场的恶梦中轮回恐惧。
含着泪,他们的法语交谈,慕心每个字句都听进心坎里,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告诉自己平安心、欢喜受,假若这是她的命运,那么她就该平顺接受使命。
「慕心,抬起头。」老威廉斯先生对她用英文沟通。
慕心依言,吞下哽咽,挂起虚伪笑容。她的武器不多了,枪将尽、弹将绝。
「你听得懂英文?很好。我要告诉你,威廉斯是个大家族,有许多规矩要遵守,你初来乍到,我不会有太多要求,只希望你的行为举止合宜,别让威廉斯这个姓氏蒙羞,你做得到吗?」
威廉斯先生的语调温和,但不容置啄的口吻让人明白,他是很认真的。
点点头,慕心记下他说的每个字句。
「在这里,我们不容许有虐待下人、践踏下人自尊的事情发生,更不容许谁去伤害谁。」
慕心再次点头。
她没想过伤害人,更正确的说法是,她不懂得如何伤害,她只求不被伤害,只求这座新牢笼不会给她带来太多苦难。
「每天的晚餐是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不要让家人等太久……」
老威廉斯讲很多事,慕心一一点头,她没反对,更学不会反对,吃过这一餐,她成为威廉斯家人,不管前途是否乖舛,她只能往前,不能回顾。
祷告之后,慕心吞下苦涩,眼神扫过桌上每个人,澄澈的眼光中不存心机,剎那间,所有人看见一个纯净天使。
低眉,慕心专注桌上食物,她的演技唬住大家,其实她很心虚,尤其在接触到娜莉愤恨的眼神后。
第二章
慕心坐在床沿,身上及地的纯白睡衣是爸爸特地挑选的,爸爸说,她是最纯洁高贵的新娘,只有白色才配得上她的典雅。
搁在裙摆上的小手微微颤抖。
书上说,初夜的疼痛是成为女人的开端。她不晓得自己的初夜会如何开始,但既是过程,它就会是生命不可避免的一个环节,她极力说服自己不害怕。
读书吧!书会让自己定心定情。
慕心拿起红楼梦……镜中月、水中花,万艳同杯(悲)……
她不想当林黛玉或薛宝钗,但命运的齿轮总是将她送入悲惨剧情。未来会演变成怎样?她不确定,确定的是她必须配合别人演戏。
这个家中,亚瑟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妻子,她必须接受;这个家中,人人喜欢娜莉甚於自己,她必须认命。如果她势必成为隐形人,那么她不该悲伤,应该高兴,高兴在生命的前几年,妈咪给了她成为隐形人的足够经验。
摇头、叹气。镜中的自己垂著披肩长发,苍白的脸颊、空洞的双眼……她对镜中的自己精神喊话——
「你一向害怕改变的,不是吗?那么你应当感激亚瑟,他把你带离危险,却没让你的生活改变太多,他给了你—个宽敞的空间,你可以读你的书、浸淫在你的文学世界。所以,说谢谢吧!懂得感恩的人才是福气。」
在一句句的感恩感谢中,墙上的钟响十一下。
今夜,他……不会来了,是不是?或者,他从没想过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慕心松门气,指尖不再颤抖,却也有些微失望。她曾想过,在异乡的夜里,有他、有安全感,一定容易入眠,可是……
叹口气。没有可是,她既是後到者,就该配合前面人的节奏,才能够平平安安把生活过下去。
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找出一份牛皮纸袋。
娜莉的话提醒慕心,是爸爸用这包东西换得一场婚礼,也换得她离开家庭的机会。
这些文件……对他而言很重要吧!既然这样,她想,她应该早一点把东西交到他手上。
打开房门,顺著走廊走过两、三个房间,停在一扇房门前。慕心记得亚瑟告诉过她,这里是他的房间。
停下脚步,深吸气。
他还忙吗?晚上他在工作,忙得没办法和大家一起用餐。现在,事情结束了没?
敲两下门,她安安静静退到旁边,等待。
五秒,十秒,或者更久吧!在慕心想放弃的同时,门终於打开,他裸著上半身,下面只用一条浴巾围著。
乍见到男人的裸体,她羞得不知道该把眼光调放在哪里。
见到她涨红的脸庞,一时间,亚瑟想笑。
这个时代,女人往往比男人更主动,陌路相遇,往往几句撩拨,便是一夜情挑。他认识多少这样的女孩,结下过多少的一夜情缘,和她们相较,慕心未免纯情得太过。
不过,他喜欢她的脸红,喜欢她耳根、脖子上的赤赭,喜欢见她不安咬唇。她忸怩不安的神态,居然让他动起撩拨她的欲望。
如果,他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吻上一口,她会怎样?哭红一双眼睛吗?
假设他封住她咬得泛白的嘴唇,她会怎样?马上变身成土拨鼠,遁地逃跑吗?
「谁啊?这么晚了……」
慵懒的声音自房里传出,下一刻,穿著性感睡衣的娜莉在他身後出现,懒懒地倚在他背後,圈住他的腰际,整个人的重心都在他身上。
两人间的亲密,让慕心脸庞浮满尴尬。
第三次,她更深刻地认清自己的身分立场。
「你有事吗?」亚瑟问。
若慕心聪明一点、世故一点,她大可振振有词地质问亚瑟,为什么洞房花烛夜,他不留在新人房,却和另一个女人温存?
可惜,她叫作慕心,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可怜虫,她习惯被压迫、被欺凌,习惯把所有的不平视作理所当然,要求自己承受。
懊悔在脑间形成,她不应该出现的,那么也就不会造成大家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