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枭一声尖啼,划破宁静的夜空,像是坠崖者的凄厉惨叫,远远近近地回荡在树林之中。
佳瓦突然回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猫头鹰是由死者的灵魂转生而来的,所以每当它忆起前生往事时,总会不住哀叹悲息,但因为从没有人类能了解它的哀伤,也没有人类懂得它的心,就连它们从前的至亲挚爱也不能,以故声声叹息转而成了伤心的厉喊。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佳瓦似懂非懂,而现在,他则是愈懂愈痛心。
第一声啼叫过后,仿佛是应和着它似的,树林里瞬间响起有如接力赛般一波又一波的啼声。
尖厉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分贝高得差点要震破耳膜,佳瓦吃惊地发现林子里竟有这么多的夜枭。无法控制地,他不觉停下脚步倾耳细听,这里面……有他的弟弟在吗?随即又回过神来,他不禁笑自己痴想幻思。略顿了顿,他继续迈步向前。
走出骚动不已的树林,佳瓦终于来到红土峭崖。空无一人的景象证明他先前的多虑。谨慎地选好躲藏地点,他在一株大橡树旁的短灌木丛中矮下身子。
崖上的空间相当开阔,地面上多长满灌木丛,因为崖上的泥土成分中含有大量的铁质,所以枝叶繁茂的大树倒没有几棵。但仍例外的有几株腰粗数人合围的老树屹立不摇,这些老树枝杈众多,树根也纠盘着凸起许多节瘤,可以想见它们于其它季节时的盛况。
浅浅的月光映照之下,阴影投注在地面上颇似万圣节时装扮出来的可怕树妖。仔细再看,那些古木的树干洞穴深处里似乎另有死气沉沉、黑暗、寂静、空虚的深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空间。
蓦然,一声狼嚎从远处传来,连绵不绝地在山谷内回响着。这样耸动、这样惊魄的吼声,它在企求什么呢?佳瓦的心思忙乱地转动着。
抬腕看了看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弗列特·达·冯尔南会来吗?自己又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多少真实?他所说的话能够信任吗?给他的那封信笺:
“你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你明白自己是个罪人;
你将为过去的一切付出代价,
你必会以永恒的未来作为赔偿。
今晚八时整红土峭崖
蓝特·以撒亚”
会起作用吗?
诸多思绪在佳瓦脑海中纷扰不休,众多意见想法杂杳而来,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体内同时发出,彼此间争论辩诘的喧闹交织成嗡嗡一片,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不已。
相对于自己歧乱的情绪波动,外在的环境却是如老僧入定般的寂然静止,薄弱的月光,曲曲弯弯的古木,风也被冷凝的空气冻住,在此处,时间似乎停滞不再滚动向前了。
眼睛紧盯着上崖的路线,耳里是万簌寂静后的冥冥声响。一瞬间,他忽然瞥见路的远处有一小点亮光,那是手电筒所发出来的光点。他顿时紧张起来,全身有着微微的战栗激动,不知是因怒气、兴奋还是害怕,抑或三者兼有之。
随着手电筒光束的靠近,佳瓦也发现自己的心脏跟着跳得愈猛愈重,耳膜里几乎可以清楚听到血液被压缩挤出心室的声音。擦了擦被汗水濡湿的手心,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那道刺眼的光束。
弗列特·达·冯尔南呼吸粗重地奔上红土峭崖,手里紧紧握着那封短笺,他看起惊惶失措又气急败坏。仿佛有什么顾虑似的,他不敢靠近崖边,深吸口气,他咬牙大声喊着:“你到底是谁?有种的就现身出来,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勉力压抑下微颤的语音,他才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鬼魂这玩意!
没有回应,崖上仍是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余音在空气中缭绕回荡。
仍旧不放心,弗列特用手电筒把崖上全照过一遍,光线所到之处尽是些灌木树丛,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安心地吁口气,笑容重回脸上,嘴里嘟嚷着:“只不过是个劣质差劲的恶作剧……”
正当他要转身离去之际,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一个白色身影,就站在崖边的大橡树下。弗列特见之大骇,手中的信啪地一声落地,全身上下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双方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弗列特才缓缓举起手电筒照向树下,待他看清光晕中的脸孔之后,不禁失声:“蓝……蓝特!”
树下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弗列特惊惧更甚,他恨不得立刻拔腿逃走,无奈他的脚却似铅块般地站在原地,无法逃走的绝望顿时更让他全身失去力量。
在光线的照射下,树下的那张脸看起来更加惨白无血色,也衬得那双深沉如潭水的眸子看起更大得令人发毛,散发出一种阴幽诡谲的寒意。
弗列特全身冷汗直流,浸湿了身上所穿的丝质衬衫,连眉间也不断滴下汗水,模糊的视线让他有种对方似乎是一会儿远在树下,一会儿近在身前不停地往来飘荡的感觉。
“蓝……蓝特,请你原谅我……我绝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这处境压迫得弗列特的理智几乎崩溃,只得哀告求饶,“我不故意的……请相信我……我也不想杀了你呀……”
对方的眼里突然爆出强烈的憎恨,灼热的目光似要在弗列特身上烧出窟窿。
“这件事你也有错……我们两个一起盗用公款,而你却把钱藏起来,还劝我和你一同去自首……怎么能这么做?我一生的前途和名誉都会因此毁掉的,你知道它们对我的重要性……”弗列特急忙替自己辩白,“蓝特……若不是你的执迷不悟,我们现在早就拿着钱在国外逍遥了……”
照弗列特的说法,似乎他自己才是睿智正确的,执意劝他的死者反而成了愚蠢的代表。树下的人眼眸中的火簇更加炽盛,他那泛白的脸庞上满是痛苦的痉挛,显然已是怒极。
看到情况不对,弗列特赶紧动之以情,“放过我吧,求求你蓝特……我知道我错了,杀了你是我不对,但那是因为我太害怕,我不能放弃现在努力得来的一切!是我太自私了,但内心深处我仍然是爱着你的……就请你放了我吧,蓝特……”声泪俱下地哀求。
冷眼看着弗列特低声下气地恳饶,佳瓦觉得一股巨大的愤怒正在吞噬自己。这个恬不知耻的厚颜者居然还敢请求宽恕!他彻底地为蓝特感到不值和悲哀:竟然爱上了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可以为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最下流的手段也能使出来。
弗列特继续告饶,佳瓦茫然地听着这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字句,面容戚白的,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心脏涌去,冲入肺部之后再上升至喉头,强烈的冲击逼得他差点落泪。全身满涨着仇恨与怒火,他猛然举起预备艰的手枪,咬牙切齿地低吼:“Vendetta!!用你的生命来偿罪吧!”随即扣下板机。
弗列特原本就一直注意着对方的神情变化,所以当佳瓦拿出手枪之时,他便机警地向旁边闪躲,在此同时他也明白了眼前的并非是蓝特的鬼魂。
佳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开枪是一发接着一发完全不给弗列特喘息逃跑的机会。带着决绝的痛恶,他发狠似的追击对方,弗列特只能狼狈地四处逃窜,一个不留神,子弹擦过脸颊划出血淋淋的伤口,热辣的炙疼让弗列特忍不住痛呼出声。听到弗列特满含痛楚的呻吟,佳瓦心下大感受痛快,他举枪瞄准对方的头部想趁胜追击,绝不放过这个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