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还叫没怎样?
她看着他清洗伤口的动作,别别扭扭地递出绣花手绢。「用、用这个好了。」
再怎么说他都是为了救她才会弄成这副德行,害她看着看着,都要良心不安了。
封晋阳眉头几乎挑高到天边去。
这一张口就要挖狗眼、撕狗嘴、要狗命的骄纵格格,几时也有这么好心肠的时候了?害他受宠若惊地小小呆了一下。
惊讶归惊讶,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摊开手绢高举端详,皱眉小小批评了一下。「啧,居然绣牡丹,真俗艳。」
兰熏微愣。
这口气、这神态——
她甩甩头,抛开脑中重迭的影像。不是说好不胡思乱想了吗?怎么又差点错把那名无礼男子当成封晋阳。
「不要就算了,还我!」她微恼地伸手要抢回,封晋阳动作更快,手腕一翻,轻易避开。
「又没说不要,脾气真差。」将手绢沾了水,在伤口上轻拭。
兰熏看着,嗫嚅道:「要不要——我帮你?」
他再度露出饱受惊吓的表情,差点一头栽进水底。
「这、这是你最新的报复手法吗?」封晋阳惊魂未定。他耶!封晋阳耶,那个她嚷着势不两立,一度想剥皮拆骨来泄恨的封晋阳哦!她会对他这么温柔?
不得不怀疑,她的目的其实是想吓死他,对吧?
「你!」兰熏咬牙,突然间很想一脚把他踹进水里。
就知道不必对他太好,她收回所有的善意与感激,他这个人,只适合粗声恶气的对待!
第五章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没听到,她没听到。
兰熏闭着眼睛,不断催眠自己,她没听到那一声声悠闲的吟诗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才刚吟完,又一尾笨鱼上钩。
垂钓、烤鱼,好不逍遥。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千万不用理他……
她在心中喃喃重复。
「格格,你真的不吃吗?」烤好鱼,他又多事地再问一次。
「要我吃那种东西?」兰熏不敢相信他真敢如此对待她。打小到大,她都是吃好穿好,连太皇太后都将她给宠上了天去,如今要她尝那种粗鄙之物?
打、死、不、吃!
第一天,骄惯如她,真的是如此坚持的。
可这荒山野岭之间,除了烤烤鱼、猎猎野味,再不然就是摘摘树上的果子之外,实在也没其它选择了。
而这座该死的山谷,好似走了一生一世都走不出去似的,这教平日养尊处优,非锦衣不穿、非玉食不吃、非温床不睡的兰熏吃足了苦头。
而封晋阳根本完全不理会她使的小性子,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悠然自得地让人妒恨。
毕竟是血肉之躯,兰熏嘴再硬,总硬不过现实。第二天,她已经又饿又累,顾不得什么粗食、玉食了,偏偏面子上就是拉不下来。
尤其,他还该死的又是垂钓、又是烤鱼的,惬意自在得像是不把餐风宿露当一回事。
相较于她的狼狈,真是……让人气恼的强烈对比!
最最可恶的是,她说不吃,他还就当真下去「强人所难」,迳自大快朵颐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成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多么的淡泊名利,多么的超然物外……
「够了!」长时间下来,兰熏自认忍受够了!「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愈听愈有气!
封晋阳表现得很无辜。「面对好山好水,忍不住就有感而发了,你听不懂吗?平日要多读书,不要只顾着贪图享乐——」
「谁会不知道临江仙啊!我有这么白痴吗?」她气得大吼。
又扯嗓门了。唉,她实在很喜欢又吼又叫的。
真不晓得她在气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什么不好?
她啊,平日娇滴滴地被伺候惯了,吃不了一丁点的苦。
封晋阳无奈地摇头叹气,没边没际地冒出一句:「你要不要过来水边照照自己的样子?」
「怎样啦?」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溪边——「啊!」冷不防又是一阵尖叫,一时惊吓地跌坐地面。
那、那个披头散发、蓬首垢面、张牙舞爪的女人是她?
头一回看到有人被自己的样子给吓到。封晋阳抿紧嘴角,给足了面子,没在这时落井下石,嘲笑她的狼狈。
谢天谢地,她现在总算知道他的眼睛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了。
见她忙碌地梳洗、打理外表,他淡淡地道:「外表都已经不再高贵优雅了,还顾什么无谓的尊贵坚持?你那些原则会比填饱肚子更重要吗?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皇室加诸的荣宠光环,是不是就不用活了?」
「不会有这一天的,你少诅咒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是吗?外在的享受,对你真有这么重要?」他敛眉,覆去眸底那抹沉思。
「废话。」她天生就是天之骄女,一出世就注定拥有数不尽的光环及娇宠,他一介市井小民怎么会懂!
是吗?当真是他苛求了?
「喂,封晋阳——」他在想什么?从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好深沉,她看不透……
「就算再娇贵,落难时刻还是得将就,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否则再有一身尊荣,饿死了又有什么用?」封晋阳将烤鱼递去。「最后一次,不吃我真的要吃光了哦!」
兰熏内心交战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接过。
挑起一小块鱼肉入口——嗯,其实也还好,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吃。
总算搞定这个难伺候的金枝玉叶了!
封晋阳吐了口气,拍拍方才烤鱼时沾污的双手,随意往后仰躺,潇洒淡吟:「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
「喂!」兰熏不敢相信,他这样就要睡了。
「我的宝贝格格,你又有什么指教了?」该不会真不晓得这首诗出自哪里吧?
「你、我——这样我怎么睡?」
「躺着睡啊!」这也要他教?
「什么?!」之前要地睡木板床就已经很委屈了,现在连床都没有?!
封晋阳轻揉隐隐疼痛的鬓边。「你说话能不能用正常音量?」老是又吼又叫的,他耳朵早晚被她叫聋。
「你敢叫我睡地上?!」
有什么不敢的?
「难不成你想睡树上?」她要是爬得上去,他也不反对啦!
「你起码给我一张床和被子!」太过分、太过分了!她这辈子还没这么落魄过。
「有本事你去弄啊!」荒山野岭的,她开什么玩笑?强人所难也不是这样。
「你真以为有崇高的身分,就什么事都能有求必应了吗?要不要我提醒你,我身上的伤比你多出多少?该担待的我都替你担待下来了,你还想怎样?告诉你,我比你更需要一张床!」
「我——」兰熏被他骂得哑口无言。
「你要任性是你的事,我需要休息,没多余的力气应付你的大小姐架子。」
他说到做到,果然倒头就睡,不再理会她。
兰熏愣在那里,委屈地咬着唇。
他这么凶干么?她是没吃过苦,那也不是她的错啊!她从小就生活在最优渥的环境之中,这些日子以来所忍受的,已经超出她的极限了,她只是发泄一下情绪而已嘛,又没真的要为难他……
看吧,就说她犯太岁,瞧她现在沦落到什么境地了?
「封晋阳……」她轻声喊道。
背身而去的封晋阳没有回应,规律沉稳的呼吸,显示他已进入睡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