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满看得开嘛!”
蓝采依不再搭腔,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我想,你对我这个上司恐怕也怀有许多不满了。”见蓝采依未作声,夏仲淮直截了当地问:“对于我这个人,你作何感想?”
“在公司里你有数种外号,你应该都有耳闻。”她闪烁其辞地回答:“譬如‘活火山’、‘暴君’,‘冷血动物’……”
“我问的不是他们给我取的外号。”他打断她。“我问的是你对我的观感。”
“你——专制霸道,蛮横无理、不可一世、目中无人。”
“还有呢?”他问。
“……就这样了。”她不安地往后靠在倚背上。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多愁善感’这一项?”
她抬眼迎视他,愕然地问:“你打哪儿听来的?”
“无意间听到的耳语。”他的双眼突地变得无比深邃。“我倒很好奇,你为何认为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因为……”她嗫嚅道:“会让自己沉浸在过往情伤里的人,其实并不冷血,相反地,他的情感有可能比常人更丰沛。”她的音量愈来愈小,到最后一句时,几乎微弱得难以听见。
然而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到了,表情也随之转为阴沉。
“你知道些什么?”他浓浊的嗓音里充满着不悦。
“我并不知道什么。”蓝采依察觉到他的不快,和那脸上的阴鸷之气;她坐直身子,坦然以对。“有一天,周董跟你之间的对话恰巧因为秘书室门没关让我听见了,如此而已。我并没有意思要窥探你的隐私,你毋需担心。”
“谁说我担心了?”他的怒火有一触即发之势。
又来了!蓝采依暗自叫苦。“你怎能无端发火?”她再度往后靠坐在椅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从心底隐约升起。“是你自己要问的,我只是据实回答罢了。”
她为难的神情和抗议把夏仲淮隐隐作祟的怒火压了下来。
“我要提醒你。”他沉声道:“别太自作聪明,对于不了解的事也最好别妄下断语。”
她以最大的克制力,勉强将鼻中酸楚的感觉忍住。
“我懂了。”她艰涩地说:“你执意找我共进午餐,是为了要在这件事情上……给我一些警告。”
“你的领悟力很强。”他道,但话中却没有褒奖的意味。
她振了振精神,扬扬下巴。
“既然你的圣旨已经下达,而我也接旨了,那么我可以走了吧?”
“随便你!”他四平八稳地坐着,毫无挽留之意。
蓝采依咬着唇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咖啡馆那道雕刻精致的门在她身后砰然合上,她虚软地晃到墙边,朝着天空深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地吁出来,希望能借此将充塞在胸臆间的郁结之气全宣泄殆尽。
而咖啡馆内的夏仲淮兀自陷入了沉思中——
在她起身离座的那一刹那间,她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受伤的表情。
他伤到她了吗?他是否做得太过分了?
思路一转,他不由得忆起蓝采依初来的第一天。如常地,他根本不想多搭理这个大概待不了多久便走人的秘书,哼!女人嘛,只想要甜言蜜语和呵护备至,她们总禁不起别人稍稍严厉的对待;偏偏甜言蜜语、呵护倍至那一套不是他的作风,就连一丁点的哄他也不可能施舍;而那些女人,除了哭,就是逃之夭夭。哼哼,那句话真是有道理极了:“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
然而,这个蓝采依似乎把这句至理之言彻底粉碎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文弱的女秘书居然在上班的第一天,便敢大胆地”回敬”他——
那凌空接住向她抛掷而去的文件的一幕,在他脑海里鲜明地重映。平心而论,她接得还真漂亮。想着想着,他禁不住笑出声。
他想得如此出神,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的笑声,甚至连适才便来到桌旁的侍者也没察觉。
那侍者正在收拾蓝采依的咖啡及水杯,夏仲淮突然笑出来的举动吓了她一大跳而让她惊呼了一声。
他因这惊呼而回过神,并留意到旁人的存在,“你……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女侍端着杯子,畏惧地道:“先生,你刚才突然笑出声,有点……恐怖。”
“哦?”夏仲淮愣了愣,坐直了身子。“我在想事情。”
侍者走开后,夏仲淮看看腕表,没多久便起身离座,步出店外。
第三章
上午,江课长把重新整理过的资料送到夏仲淮的面前。
才翻了几页,夏仲淮便皱起了眉,脸色也愈来愈难看。江课长立在桌前,全身寒毛都坚直了。说时迟那时快,夏仲淮刷地抓起文件,青筋暴跳地吼:
“这种东西三岁小孩都写得出来,你说这东西能用吗?我看你根本就是个大……”
江课长缩着脖子,闭紧了眼,料想总经理肯定又有一堆深具杀伤力的形容词飞过来,然而,骂人的话却戛然停住了。
夏仲淮正要把“大笨蛋”三个字脱口而出,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瞄到了正背对着他们,在资料柜前整理文件的蓝采依。后者虽未曾出声,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埋首于工作中,但不如为何,夏仲淮一见到那背影,便猛然住了口,把骂人话硬是吞了回去。
他捺着性子,铁青着脸把文件审完,然后把它抛在案前,沉声道:
“我在有问题的地方画了线,你拿回去看看。”
江课长如获大赦般取回文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满怀感激的口吻道:
“是的,谢谢总经理!”他在转身的瞬间,迅速地瞥了蓝采依的背影一眼,欢天喜地退了出去。
是的,万成企业的办公大楼里,紧张、惶惶不安的气氛逐渐地消褪了。基层主管面呈文件时的心情较以往轻松,虽然偶尔免不了仍有一顿训话,夏仲淮的脸部肌肉也依旧紧绷而刚硬;但最起码,他们不至于会再遭受雷鸣般怒吼的待遇,文件也不会被狠狠地扔到地上了。
然后,整个公司里,另外弥漫着一股感恩的气息。
从某天起,蓝采依一早跨入秘书室,便不断有人捧着花束或是精致小礼品来向她问候。一开始,蓝采依万分困惑,硬是不敢收。
“你们这是干嘛?”她呐呐地问。
“哎呀,蓝秘书!”率先进来的两个女职员手捧着鲜花,眉开眼笑而热情奔放地说道:“不过是一点薄礼,你可别见笑,一定要收下哦!”
蓝采依来不及答腔,业务部的阿奎在虚掩的门边伸出一个头。“哈罗!”他随即跃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大盒类似巧克力或造型小饼干的礼盒。
“蓝秘书!”这个穿着或个性皆极其卡通化的小伙子满脸可爱的笑容。“你早!听说女生特爱吃巧克力,我专程买了这个。”他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出礼盒。“请笑纳。”
蓝采依望着三样“献礼”,不解地问: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而且我的生日也不在最近,你们干嘛如此多礼?”
“咱们一点心意,是为了表达内心无限的感激。”女职员说。
“是啊!”阿奎点头,“由于您挺身相助、仗义直言,使我们终于得以挥别梦魇般的日子。”
蓝采依快被他们咬文嚼字、虽然认真却又显得滑稽的模样给逗笑了。
“你们能否再解释得具体些?”她忍俊道:“我一句也没听懂。”
“哎哟,蓝秘书你就别谦虚了,你为善不欲人知,我们可不能不吭声呀!”他们争相说道:“江课长都告诉大伙儿了,现在公司全体上下全对你肃然起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