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紧握著小吉冰冷发颤的小手,安慰他说:“小个子,不要担心,你外婆很快就会回来的,不久啊,外婆又会生龙活虎的拿著棍子打你了!”
“不痛了……”小吉的声音哽咽,垂著头,小声的说。
穗穗没有听清楚,低下身问:“你刚刚说什么啊?”
小吉高高地仰起头,满脸泪痕的说:“不痛了……最近外婆打我的时候,一点都不痛了,我还……还好高兴,也懒得跑给外婆追。现在……我、我才知道……原来是外婆病得很重了,我不要啦--”
小吉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穗穗将他紧紧拥在胸前。
“我不要外婆生病……我要她再重重的打我,我不会再跑了……我不会跑给外婆追,我发誓我不会再跑了……”
听著小吉哭喊的声音,穗穗深切的体会到生老病死的无奈,这些痛苦经历都是促使人快速成长的催化剂。她轻拍著小吉的背,叹了一口气。“不要乱想啦!外婆很快就会回来了。走吧!我们回大胡子那里,晚上我煮好吃的东西给你吃。今天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而已……”
目送管区警察接走外婆以后,穗穗和小吉面面相觑,都颓丧地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留在山上祈祷外婆不会有事。
穗穗牵著破烂的脚踏车,与小吉两人走在小径上。
“小个子,快要开学了,你的几个好朋友都准备好了没有?”
“大山和石头可能会去上学,游美丽我就不知道了……”
穗穗有点讶异的回头问:“怎么会不知道?你们都要上六年级了,一定要把小学读完啊!后面还有国中、高中,还要上大学,你们一定要加油,不能放弃的!”
“我知道啊!可是……游美丽的爸爸好像……”
穗穗听出事情并没有想像中单纯,于是停下脚踏车,严肃的问:“到底怎么了?游美丽的爸爸又喝酒打人了吗?”
小吉犹豫著不知道该下该说。“我……是游美丽叫我不要告诉你,上次你把她爸爸打得很惨,让她爸爸很丢脸。虽然她爸爸不打人了,可是却不见了好几天--”
“不见了?为什么?”
“游美丽的爸爸下但爱喝酒,也很爱赌博,听说他到隔壁村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昨天游美丽和她妈妈来我家找我外婆,一直哭、一直说……我外婆越听越气,一定是这样才生病的。”
“你怎么不来跟我说呢?或许我和大胡子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啊!”
“本来我是想要找你,叫你再教训一下她爸爸,可是……游美丽叫我不要找你。”
“为什么?”穗穗好奇的问。
“外婆说,打人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大胡子哥哥说得对。所以,游美丽的妈妈要带游美丽离开这里,打算到城市找工作--”
“找工作?游美丽才十一、二岁,找什么工作啊?”
“我也不知道。”小吉耸耸肩。
穗穗不禁感到忧心忡仲,却又无法可想。
住在有木里的这些日子里,她才发现自己过去是如此的受到父母的溺爱和保护,正因为如此,受到了挫折伤害,更是容易一蹶不振,茫然无措。反观山上的孩子们,因为在困苦的环境中成长,所以有著寻常孩子没有的坚强和勇敢。
他们如此单纯、如此容易满足,就像深海里未经人工雕琢的珍珠,闪亮而无价,是凡夫俗子所望尘莫及的。但是在这适者生存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人在旁引导和保护,将来面对人生的考验,他们还是无法在现实的环境里公平竞争。
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这个时候,她多么渴望顾叶夫在身边,他这么聪明,或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小吉在半夜里就被父亲接回家了。听小吉的父亲说,外婆中风的程度不轻,需要再好好的住院观察,只是外婆担心住院费太高,一直吵著要回来。
天亮了,穗穗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半露天的厨房,看著天空的云移动,欣赏著苍绿的树林、蔚蓝的天空、飞鸟遥遥掠过,这里的日子就是可以这么简单。
穗穗回身低头,猛然看见地上一条小蛇,曲曲绕绕的从面前爬过。
她一点都不惊慌,还蹲下身体,细细地观察它爬行的姿势。
穗穗心想,一般女孩子一定会吓得尖叫吧!难怪妈妈常说她是疯丫头,说她上辈子一定是只野猴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山林里吃野食度日。
倒了一壶煮滚的山泉水,穗穗又慢慢的踱步回到房舍前。
经过顾叶夫的房间,她手一推,门就开了。顾叶夫很少锁房门,任何人只要来这里,都可以随意自在的来去。
穗穗看向书桌,赫然发现他在研究的野生植物图鉴全都不见了,一定是被叶敏带走了。
“他研究的东西都不见了,这样是不是表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穗穗害怕这种想法,明知道会有这一天,却从来做不到这样的心理准备。
昨天他离开的时候,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要等我。难道这就是他想对她说的话?他早就在暗示了?
她低头将脸埋在他的衬衫里,静静地感受他的善良、他的温柔、他的执著、他的痛苦还有悲伤。也许--也许昨天挥手说再见的时候,就是这辈子最后的一眼,她怎么这么轻易的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才一天而已,就体会到噬心的思念,那么以后要怎么办呢?
寂寂沉沉的山林里,穗穗的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滔滔的流下,毫无保留的,一次哭个畅快。
接近中午的时候,穗穗因为挂念小吉和小吉的外婆,简单吃了一顿早午餐后,就踩上脚踏车往小吉家飞驰而去。
小吉家是一户独栋的矮砖墙房舍,游美丽家就在几十步路不远的地方。
穗穗看到游美丽的家门前,停著一辆黑色轿车。
这样的情景实在很下寻常,山林里交通不便,小路都是坑坑洞洞的碎石头路,平日很少有车子进入这个小村落。穗穗慢下脚踏车的速度,好奇的想看看究竟。
“不要!不要把美丽带走--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屋内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喊,穗穗慌张的丢下脚踏车,跑进游美丽家里,看到眼前的一幕:心脏几乎像触电般的要停止--
几个横眉竖目的男人,其中一个拉住游美丽的手,像?小鸡一般的想拖游美丽离开,游母却死命的拉住那个人的大腿,恳求哀嚎著。
“不要带美丽走,你们可以带我走,我什么都肯做!我什么都能做!”游母不断地泣诉。
“闭嘴!你不要笑死人了好下好?游大妈,你年纪一大把了,根本不值钱,你女儿快十二岁了吧?正是幼齿的啊--我如果要你的话,那我的眼睛肯定涂到牛屎了!”其中那个瘦高的男人是他们的老大,嘴里嚼著槟榔不屑的说,旁边的人应和的大笑著。
“妈……妈……”游美丽已经哭得声音沙哑,连呼叫的声音都变得微弱。
“你们在做什么?”穗穗大吼一声。
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穗穗这时候才看到游美丽的父亲竟然瑟缩在厨房的角落里。
“游爸爸!快点打电话叫警察啊--他们要把美丽带走,快啊!”
穗穗对著厨房呼叫,却惊讶的发现游父目光呆滞,无动于衷的缩在角落。她大略的环顾四周,连个电话的影子都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