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玮开始觉得头脑发胀,他不是来给这安采妮下马威的吗?为何却觉得她反客为主,掌控一切。真是荒谬的体验,他还没摸清楚这女人的底细,她竟已经透悉他骨子里头的阴谋。难怪林镇福中意的儿媳妇,始终非她莫属。
※※※
寒风飕飕,安采妮从餐厅走出来时已近凌晨,快步跑向对街的停车场,她不经意地瞟见验楼下玻璃窗内,贴了一张醒目的海报。
那是封明廉的舞团,另行加演三场的公告。
一名舞者双臂张扬如翅,凌空而起,恍如在天际翱翔的苍鹰。
安采妮耳畔宛如响起竖琴和萨克斯风的温柔交会,海报中的舞者跃然于纸上,舞出令人不舍移开目光的华美。
梦中的伊人呵!
颤抖的手忘情地轻抚着海报中的人,心中低回着阿忌两字。
是千年的记忆,仰或累世的情缘。她竟这般的深深迷恋于一个虚幻的魅影?
霎时雷声隆隆,雨势来得又急又快。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猛一回头——
“豹仔!?”
“嘿,不简单嘛!”背着包包,穿着雨衣的阿忌咧出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连这鬼名字你都打听出来了,唔,越来越有我老婆的样子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侧眼望去,正好见到他半边的脸与海服中人半边的粉墨容颜相叠。
多么相似的神采!是错觉吧?
“我每天都在这里,呃,鬼混。”阿忌在午夜中格外灿亮的瞳仁,朝她闪了闪,一看就知道他在胡扯。
安采妮抬眼上望,除开一楼的精品店面,往上的狭窄楼梯上,阴阴暗暗的,瞧不出任何端倪。
“你呢?三更半夜出来压马路,还趁四下无人调戏海报中的人,行为很不检点哦。”迷人的笑容在他无与伦比的清俊脸孔上绽出,令人不禁一阵恍惚。
安采妮涨红了脸,忙辩解,“不许胡说,我只是……只是非常非常欣赏这名舞者而已。”
“是吗?”阿忌留意到她连续用了两个非常。看着画中迷死一缸子小女生的自己,的确英姿焕发。“他不会就是你的梦中情人吧?”
“当然不是!”安采妮否认得火气十足。“我累了,我要回家了。”
雷电交加,大雨倾泄而下。
“送你一程如何,你一定没在下雨天的晚上骑机车出游,非常非常过瘾剌激而且狼狈不堪。”
安采妮惊诧的望着他三秒,“你开什么玩笑,我明天还要上班呢。”疯狂的行为不适合她的身分和年龄,二十八岁的她心境上已经苍老得连脚踏车也骑不动。
阿忌自觉无趣的朝她挥挥手,走往停车场另外一个方向。一部黑色重型机车,经雨水冲刷后,显得更加的帅劲十足。
引擎刚发动,背后蓦然悄立着一个人,令他一愕。
“回心转意了?”他回望着淋得湿答答的她,忍不住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帅!上车吧,抓稳点,脸贴在我背上,耳朵聆听风的呼唤,来一次全新的体验,保证你回味无穷。”
第四章
机车驶入一条蜿蜓崎岖的玻道,强风无情地拉扯着她的长发,路上行人渐杳,雨幕中的街景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凄清。
阿忌载着她行经松山机场后方的草地,忽然一时兴起,问她要不要下去散散心。
安采妮望着如瀑的大雨,连续抛出了三个疑问词,才喟然长叹的跳下机车后座。
这是个率性又疯狂的男人,难怪齐美上上下下,统统拿他莫可奈何。
两人并肩坐在湿渌渌的草地上,安采妮觉得痛苦死了,阿忌却神采奕奕,那凛凛晶灿的双眸,一如每数十年才划过天际一次的彗星。
“你一向都这么狂放自在吗?”
阿忌对着微稀的天光笑开了嘴,笑声之在,直追不时响时的雷鸣。
“跳舞好吗?”他起身,顺势将她拉起,非常不懂礼貌的帮她脱掉上车前借给她的雨衣,“别告诉我你连跳舞也不会。”
阿忌走到机车旁,打开车上加装的音响,是火辣的伦巴舞曲。
他气势凌人,执起她的手便来一个大回旋。
安采妮有深厚的芭蕾舞底子,跟上他的节奏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一眨眼的工夫,两人已跳过三首舞曲。阿忌越跳越兴奋,舞步也越来越快。
“不赖嘛,在地下舞厅也能混出这种身手。”她语带嘲讽。
对于她门缝里瞧人,阿忌并不是太在意。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把他的舞蹈事业当一回事,又怎能期望一个外人深入了解他。
“你也有两下子。”实际上她的舞艺相当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安采妮只是抿着嘴轻浅低笑。
“你学过舞,是芭蕾,”阿忌断言,喘着气再说:“你爱跳舞极了,为什么不继续?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我没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只是短短的几支舞,他凭什么就认为对她已经够了解?她不需要也厌烦别人用这种粗糙的方式,来揣测她的心思。
“你心里有障碍。”他突然凌空跃起,其意态之潇洒,令人不饮自醉。双脚才刚着地,单手又牵着她,要她跟着他的舞步比肩旋转。“你空有舞技却没有感情,这就是你的问题。”
“我怎么没有感情?我……停,我说停!”
安采妮内心莫名的骇异,好似什么秘密将被人揭穿了一样,她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她不想再跳了。阿忌却不肯放开她,他挟持着她,逼她与之共舞。
丝丝如冰的雨乍然停歇,快节奏的舞曲也在这时候结束。安采妮像一条出水的美人鱼,和赤裸着上身的阿忌凛然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问:“什么时候学的舞?学多久了?”
“十一岁学,学十一年。”她简短的回答,本想就这样打往,谁知他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被我料中,那你——”
“够了!”安采妮大步走向马路,“我要回家了,再见。”
“我送你。”
“不必。”
“你不能就这样回去。”阿忌追上来,一把抓着她的手腕。
“为什么不能?你放手!”火大极了,她愤怒地抡起拳头往他肩胛挥去。
他无意闪躲,吃下她一拳以后,马上又抓着她,“你低头看看你自己,你这样子不出十公尺,就会尸骨无存。”
“夸张。”她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但下意识还是低下头——
老天!她身上这件雪白的衬衫浸了雨水后,简直跟透明的没两样。整个长半身,连里头胸罩都一览无遗。
“让我送你回去吧。”他好意的把雨衣披在她身上。“你这样好狼狈,计程车都不见得愿意载你。”
“都是你害我的。”
“所以喽,给我一个补偿兼赔罪的机会。”他灿烂的笑容在这阴冷的雨夜里,特别具有温暖人心的作用。
安采妮看着他,咽下一口唾沫,充满无力感的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因此得了重感冒,以至于明天没法去上班,你得赔我三万三千元。”
“为什么?”抢劫啊!
“因为我年薪一千两百万。”
她的话听在阿忌耳里,受不了的连翻数次白眼。
才发动引擎,雨像发了狠似的迎面兜头淋下,令他俩不由自主的打起哆嗦。
他心头揣度,从这儿回到她家起码得半个小时以上,届时她恐怕已经冷成冰棍了。
一个转念,他在巷底角落调了头,朝民权东路而去。
坐在后座的安采妮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在抄小路,很安心的靠着他的背,闭起眼睛稍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