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哪里算是小事来着?”宣典圣深沉的黑眸直瞪着在一旁笑得很得意的纳咨云。“也罢,咱们不提这件事,今儿个她不听我的话,私自跑到书肆里,这就是不从,不从虽说不在七出之列,但这么一点小事她都不从我了,更遑论七出之罪!”
她那耍弄人的小把戏瞒得过爹娘,可瞒不过他!
“你话不能这么说,我到书肆也是爹娘应允的。”她万般无奈地道;“相公不准我踏出房门,爹娘又要我到书肆一趟,这到底要我如何是好?从夫就等于是拂逆了爹娘:从了爹娘便拂逆相公……”
她也是很无奈的,没人懂得她这般无奈的心思,唉!
“咨云说得没错,是我们要她到书肆去的。”他们夫妻俩 赶忙为她作证。
宣典圣深吸了口气,努力将心头的那股恼意压到心底深处。“好,这件事咱们可以不谈,我问你,妇德、妇容、妇言、妇功,你到底拥有哪一点?”
“我该是德貌兼备才是。”她漾着魅惑众生的笑,转头对着身旁的公婆道:“不知道爹娘是不是也这般认为?”
“可不是?”他们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宣典圣揉了揉有点发疼的额际。“爹,你可瞧见了她到书肆去时,穿了什么样的衣裳,把自个儿妆扮得多惹人侧目?”
“呃,这个嘛……”事实上,她是什么时候出门,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她把自个儿装扮得像是花街柳巷里的骚娘儿们!”这一点可不是他胡乱瞎说,书肆里头有一堆伙计都能够作证。
“呃……”两夫妻又把目光移到纳咨云身上。
只见她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女为悦己者容,我将自个儿装扮得漂亮些,也是为了要吸引相公的目光……”虽说她是蓄意了点,但绝大部分还是为了他,要不,他真以为她真的喜欢把自个儿搞得那般隆重吗?
天晓得光是要穿戴上那些行头,就得要花费多少时间,若不是为了他,她还不愿意呢!
“你!”她可真是伶牙俐齿,不管他说什么,她定能对答如流,由此也可见她巧佞的心态。
“倘若我有些事处置得不够理想,或者是不合你的意,你可以教我啊,你是我的相公,由你教导我,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话落,她又偷偷地往他身边靠,一副吃定他、赖定他的模样。“我是真的想要帮你的忙,也想要替你分担一些,难道这也不成吗?”
在公婆面前,他应该不会再推她一把了吧?
“那也得要看烂泥到底涂不涂得上墙。”宣典圣拐弯抹角地嘲讽道。
“非也,是得要瞧师傅的手艺巧不巧,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她不着痕迹地还以颜色。
哼,说她是烂泥……真是太可恶了,亏他还满嘴道德圣贤,根本就是假道学!
“是吗?”他双手环胸地睐着她,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直视着她好半晌。
“当然!”她也抬眼看向他。
怎么,他的眼睛大,难道她的眼睛就小了吗?以为他这样瞪着她,她就会怕他了吗?
别傻了,她纳咨云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知道怕字要怎么写,不管他要怎么做,尽管放马过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
书和苑
“文公子,好一阵子没瞧见你,是上哪儿去了?”
“咦,宣家娘子?”文公子极为惊诧地看着纳咨云。
“啐,又叫宣家娘子!”她没好气地拿起手绢轻拍他一下。“是咨云,唤咨云就得了,喊得那般饶口作啥? ”
“咨云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北方儿女,爽飒得紧。”文公子倒也不介意她的小动作,事实上,她拍在他臂上的小手彷若敲在他心坎上一般,让他觉得甜蜜极了。
“那是文公子不嫌弃……”
阵阵的嘻笑声从书和苑的大门前头传至后头的柜台,慢 慢地渗进宣典圣的四肢百骸,逼得他不得不抬眼往门口睇去。
他缓缓地眯起眼,见她拉著文公子走到里头,一会儿又跑到一旁拿出了几张笺纸,发送给在场的几个客人,一副忙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这是什么?”文公子接过精致的笺纸。
“笺纸啊!”
“相当别出心裁,我还没瞧过这种笺纸,这是哪里来的?”在一旁挑纸张的宗道也靠了过来。
“从我这里来的。”纳咨云喜孜孜地道。
“这是你自个儿做的?”里头的几个客人莫不往她身边靠。
“可不是?”她笑得有些骄傲,“这一次是特别赠送,往后可就没了喔。”
“是吗?”宗道拿起笺纸在鼻前嗅着。“哎呀,这上头有一抹香气,而且闻起来就像你身上的薰香。”
“香吗?”
“香!”众人莫不学着拿起来嗅,异口同声地赞道。
“往后可别忘了这种香气,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她语带暖昧地道。
“哪里来的新人?谁不知道这书和苑是北京城里最大的书肆,不但有白个儿的纸厂,又自制铜字数十万,藏书也是最多的,在其他各地尚有数家分行,倘若要找书,不来这儿,咱们要上哪儿?”
“是吗?”她挑起眉。“可是我前阵子在西水大街上头,瞧见你们一堆人都挤进一家新开的风月斋里。”
“呃……”宗道陪着笑脸道:“那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不都是书肆?
“自然不同,那儿卖的都有是一些戏曲、小说话本和风花雪月的书,自然和书和苑里所陈列的四书五经不同。”见她突地瞪大眼,文公予以为她生气了,不禁有些别扭地搔搔头,“咱们有些人为了赴京赶考,自然得要找些正经书来研习,可这死书读久了,总是会想瞧一些较轻松的东西,所以……”
“风月斋里卖的是戏曲和小说话本?”天啊!她定得去瞧瞧不可,否则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当然,我们偶尔才上风月斋一趟,还是来这儿来得较勤,毕竟还是得用到笔墨纸砚哪!”
“是因为要用到笔墨纸砚,才勉为其难来这儿?”她挑起眉朝他们探去,
风月斋的事先搁到一旁,赶明儿个她再拨点时间去瞧瞧,但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得捉住这几个人的心思。
“不是,自然是想要多瞧你一眼。”宗道油嘴滑舌地道,简直当坐在柜台里的宣典圣不存在。
谁都知道他这个宣大少向来甚少出现在书和苑里,近几日却连连出现,不稍细想便知是为了这宣家娘子,可他偏是个闷葫芦,任凭自个儿的娘子在铺子里与人说说笑笑,也不会吭上一声。
“真是为了我而来的?”她娇嗔了声。
这些风流文人居然想要沾染她,真是不知分寸!
“可不是?”宗道一只碱猪手从她身后绕过,眼看就要在地的肩头落下,她却不着痕迹地闪开。
“得了,把你要的东西拿来点算一下吧。”她依旧粲笑着。
啐,想要沾上她的身,他也未免太大胆了?
她不过是和他们聊聊罢了,倘若他们真把坏心眼打到她 身上,别说她家相公看不过去,就连她也受不住。
她可不是她相公嘴里所说的失德败妇,她会注意自个儿的一举一动。
原先刻意装扮自个儿,是想要气他,可是他既然已经把话说得那般难听,她自然得要端出真本事,让他知道他娶了个贤淑的妻子,而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他。
“不过就是个砚台。”将砚台交给她,他还不忘抚过她滑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