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事实。」
「我何时碰过你了?」他一副鄙夷的模样,好像碰了她会倒楣似的。
「洛阳那一次你敢否认?」
「你还有勇气跟我提那一桩!」耿毅因为那一桩,往後的日子是翻天覆地。他现在想来,对她还是气恼的。「你先是以身相许,误导我以为与你有未来,然後又不告而别地一走了之。」
唉!她也是用心良苦啊!「你有机会说不的。」
「你却不让我有机会得知你当时的打算。」
檀心真想往他的脑袋敲过去。「反正,我当了你的女奴已届满月,你知道我俩都想要,却故意摆清高、装柳下惠,所以对我来说,的确是夜夜受你虐待的。」
「这是什么歪理!」
耿毅为了这事气得离京出走,足足一个月没消没息。
述律皇太后是把耿毅当孙子疼的,见事情已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便派人去把她从耿毅的住所拖了出来,算是许给契丹奚王的智障孙子阿古里当妻。
婚期择日举行。
耿毅回来发现她人已不在时,才痛苦的责备自己不该幼稚地恶作剧,如今自作自受,连皇上也帮不了他的忙。
第九章
奚王的住所不在京城里,而是长年搭在城外山间的连顶帐篷,一方面是习惯使然,另一方面多少是为了阿古里活动量大,密度过稠的空间不适合他的原因。
耿毅在徵询过奚王的同意後,造访了阿古里。
契丹国里,能让阿古里认得出来,并记得住名字的人寥寥无几,耿毅便是其中一位,他同时也是契丹国里少数几位肯善待阿古里,并教他耍枪、认字、唱歌、拉拉奚琴等无关战备之事的人。
「阿古里!」耿毅在他的帐外喊了。
阿古里高兴地冲了出来,绕著他跳几圈後,与他拍脸拥抱,然後拉他入帐。
进到帐里,一名女子坐在里端织著布,耿毅不敢去看她,阿古里却将他拉上前,一副要将织布女介绍给他的模样。
耿毅没办法接受她即将嫁给别人的事实,掉头就想走,但被阿古里拉了回来。
阿古里比手画脚一番,告诉耿毅,他自己出去,耿毅留在帐里陪织布女。
耿毅待下了,但是坐立不安极了,他只得两臂环在胸前,轻咳一声,以引檀心的注意力。
耿毅试著从好的角度来看她嫁给阿古里这事。「最起码,你不会再是奴了。」
檀心点点头。
耿毅涩然却真心地说著。「阿古里……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是的,与他相处了一个月,我知道他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檀心温温的笑了。
耿毅注意到她有一些不同的地方了,「一个月不见,你变了些。」变得温柔平静,不再愤世嫉俗。
「和阿古里过日子很快乐,不必勾心斗角。」
耿毅听了,整个人伤心,好像要被醋淹没,而阿古里的帐篷凑巧就是一个巨型大醋缸。
「那就好,」耿毅苦笑,「他办到我做不到的事了。」
檀心停织了片刻,没说些什么,随後又继续动手忙碌起来。
耿毅静默地闲坐著,聆听从远处传来的奚琴乐音,直觉是奚大王在拉琴,便决定告辞去看他。
他临走前,抑下心中的苦楚,对檀心说道:「人言可畏。你与阿古里拜堂後,我大概不该常来这里看你了。」
「要来与不来,都随你的意思。」
耿毅出帐後,无忧的阿古里也现身。
耿毅对他笑,装了害怕的模样,让阿古里在後面追,两人奔到奚大王的连顶大帐篷後,才整了装,依礼进去造访奚王了。
因为阿古里把耿毅当太阳崇拜,奚王也对耿毅特别敬重与关心。
尽管在国事上两人的立场不同,但私底下,奚王仍三不五时在皇太后与部落联盟族长们的面前,称扬耿毅几句。
奚王搁下了琴,迎耿毅入帐,要人准备酒与菜。
两人谈论国事、畜牧与农作生产的事,意见仍是相左,却尊重双方的立场。
谈到末了,才提起李檀心与阿古里。
奚王先开口,把情况点明。「阿古里说要帮你保护那女孩。」
「那女孩将是他的妻子,跟我无瓜葛。」
「阿古里只是个孩子,他虽然与檀心姑娘同住一帐,但我恐怕他永远都弄不懂『妻子』是什么意思。」
耿毅不解地望著奚王。
奚王坦白地说:「阿古里和檀心姑娘没有完婚,他只当她是姑姑或姨娘,所以你尽管放心,檀心姑娘在我们这里很安全。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皇太后对檀心姑娘消气,然後再做打算。」
「可是我真是没办法了,檀心不愿对皇太后低头……」
「她为什么不愿对她低头,你有想过原因吗?」奚王问了。
耿毅点头,「因为东丹王的关系,她曾说过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离弃儿子的母亲更狠心了。」
「如果是这样,你就转告她,奚夫人是我女儿,阿古里是她与东丹王的骨肉,这孩子出生时就痴呆不灵活,照俗例是不能活命的,我们当时都觉得让这孩子一死了之的好。族里有人强烈反对,那就是皇太后,她说这孩子若短命的话,毋须我们动手,老天爷想到时,自然会带他走。」
「奚夫人是大王的女儿?」耿毅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是的,最小的一个,最叛逆也最得我疼。她本该嫁给另一个贵族当正妃的,却不顾一切礼教,跟了有家有室的东丹王,成了他的妾,生了阿古里却没有养他的勇气,就把他丢给我们,回头跟东丹王过著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奚大王对已故东丹王出亡的事有什么看法?」
「只能说大业未定,先王走得太早、太突然,我国当时普众的观念是排斥汉化的,但东丹王一味地主张朝汉化的方向行去,忽略了国人对契丹传统的深厚感情。」
「您当时支持谁呢?」
「我与现存的多数长老一般,是站在当今皇上这边的,虽然我们都知道自己违背了先王的遗命,但没办法,观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的。」
「怎么说?」
「我们契丹人对领袖的看法与你们汉人的嫡长继任制不同,百年来,只要是流著贤能之者血脉的子嗣,就有继承的法统,谁能证明有真本事,是强者的话,贵族们就会推举拥戴他,相对地,他也不能辜负拥戴他的人,必须把他们的意见纳入治国时的蓝本。」
「这点我同意。」
「现任皇帝有他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是他雄心勃勃,强在洞悉国俗与广纳各方意见,肯拚也肯大干一场,我们契丹人长期在大唐威势下做了劣等人民,只想强大起来与汉人互争长短。
「先帝阿保机驾崩时,我们全以为这种远景要成为泡影,但是……是皇太后与现任皇帝给了我们振作的希望。有时,顾此就会失彼,人生难两全,需要不选择,即使明知有瑕疵,还是得挑最适切的选。」
耿毅点头说:「我了解,人生不是处处公平的。」
耿毅与奚王畅意无阻地聊完後,帐内也陷入了一片沉默。
帐外碎步离去的足声让他与奚王皆竖起了耳朵。
有人偷听!
奚王与耿毅互望一眼,还问他,「将军认为会是谁呢?」
耿毅答了。「脚步太轻,不像是阿古里的。」
奚王欣慰地对耿毅笑说:「也好。既然檀心姑娘都偷听到了,也省得你再多费唇舌替我转话。」
他将一把古琴递给耿毅,建议道:「你难得来一次,咱们就互相较量琴艺。再过半个月要为皇上与皇太后举行再生仪式,照惯例,皇帝宴饮群臣时,国乐演奏是少不了的,该找谁来祝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