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她的女儿和工作范围外的事,她就不善於使用言词表达内心的热切,人际方面一向是她最弱的一环,而且真正严格说起来……好像她的心也其实偏向比较冷、比较淡那一面,很少事情能够激起她那颗淡然的心,可她一直就认为这跟真心诚意扯不上关系
……哎,该怎麽说呢?
宽厚的手掌从她背後缓缓上来,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停顿一下,那双修长的腿往後站开,放开了她。
眯起的深黑的眼神锁住她的脸,又一句话不说……咦?
彷佛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撞进了相思遥远的记忆里,这双又深又黑的眼神好像在哪里有看过……
她揪起细眉,还在想,他已经越过她,与她擦身而过……一道怀念的久远的记忆忽然划过脑海,相思一怔。
啊!他该不会是……
在回眸间,将他记起,人却已走远,硕长的高大的一抹黑色身影消失在下斜坡的转角。
是他。
唇边牵起淡笑,收回目光,她拉紧滑落的披肩,心情愉快又有些遗憾,又走上斜坡,不到十步远的距离就到家门口,打开那扇米白色油漆已经剥落的门,她忽然又回头,沉浸在怀念里的笑容转为疑惑——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那双似凝望窗外的眼光缓缓拉回到午後阳光里,在笑意里徐缓叹一日气,没有再多想他怎麽会在这里出现。当是一个巧合吧,倒是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他,在她少得可怜的童年时光里,他是她珍惜的回忆之一。
那个小她两岁的邻家阿弟……
哔——
相思转过头去。
一声响後,电话答录机自动跳出声音,「思姊,我是海洋,我下午临时有事不能过去了,我再另外跟你约时间,帮我跟相菱问好哦,拜拜。」
嗯,那下午就没事……好吧,来给相菱一个惊喜。
* * * * * * *
午後的阳光有些剌人的讨厌!
他讨厌热,讨厌太阳,讨厌艳光,讨厌一切属於光芒的东西,更讨厌——
那双软亮的黑瞳里的陌生!
她忘了他!
锵、咚、、咚、、咚……
室内的廉幔紧密拉合著,把一切属於光的东西挡在外面,那个窝在沙发里一脸愤郁的引人泄愤似把喝完的「台湾啤酒」易开罐瓶随地扔掷,任它滚到角落去。
翻一个身,一张臭脸面对椅背,紧紧合著眼,已经一夜没睡,却还是气得入不了眠,整个脑袋清晰地重复昨日「重逢」繁荣的画面……
很不愿意去描摹,但她那一贯的淡、慢的口气,她微笑时总会牵起的一朵笑莴,她深似秋湖的黑亮冰冷的眼冲,她淡粉红色的唇,细致得接近透明的轮廓,那里著披肩的纤细修长的身形,那头直亮轻薄及肩的秀发……他该死的不愿去想,她的模样却早已深深刻画在他记忆的最深处,甚至他很小心地捧放著——而她,压根早已忘了他!
那个二十九岁就记忆力退化成白痴的老女人!
……她怎麽一点都没老的迹象,以为她起码会多一些成熟的风韵,结果她还是一样那麽漫不经心,还是那麽笨,那麽迟钝,脸上也没多长出一条皱纹,好像只有脑袋老化的迹象。
他无法释怀,当她抓住他的手臂,他内心里一惊,以为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那真是不枉费他多年来的苦苦追寻——
「你要当模特儿吗?」那双软亮的黑瞳有热度,慢而淡的语气只比冰山美人少一分尖锐。
「……模特儿?」一股打心底翻卷上来快爆满的兴奋与期待一下子掉入冰冰凉凉的冷水沟里,臭了他一张脸。结果——她还是没变,从以前她就是这样,总是那个眼神让人有所期待,然後一开口就泼了人一身冷水而不自知,少根筋似的,怎度十多年了她还没改?
「是啊。我在模特儿经纪公司是负责人才训练的工作,你有兴趣的话,我请负责人来谈?」
「……就只有这样?」
「耶?」
「没什麽。」
她是不会看人脸色是不是?他这张臭脸看起来像有兴趣吗? 还滔滔说一堆话干什麽?不会行人脸色,只顾著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十多年了她一点都没进步。
他扯起眉,瞪眼瞅住一张泛起困扰的脸。错的好像是他似的,面对这麽迟钝的女人,他能说什么。
好不容易找到她了,结果——这个在他梦里缠扰十多年的女人,一见面却令他气恼得想扭断她那纤细的玉颈!
他再多待一刻,再多说一句,他不怀疑真的会这麽做。
所以,期待的「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没有出现,不欢而散也只是他个人认为,她也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路人而已。
……从头到尾,就只是他一头热,满涨的热。
「该死的!」
他气,气自己意气用事,气他不够冷静,气他那麽做作,明明是去见她,是特地去找她,却搞得被她认为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甲!
一开始表明身分,说明来意不就得了。
他更气,气他该死的尊严,气他拉不下这张薄脸皮,气的是接下来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近她——他难道现在还能够去找她,告诉她其实他是专程来找她的……搞不好,她那颗钝脑袋压根就想不起有他这号人物的存在,他这颗受一次重击以後已经龟裂的心,只消她那淡又慢的口气稍稍一犹豫,怕就会碎了,散了,再也找不齐,拼凑不回去……
「该死!」
「左一句该死,右一句该死,想死就去死,少在那自怨自文,烦死人。」卫锺帆从工作室晃出来,往上睐一眼亮又不太亮的吊灯,这个大白天的给他关窗开灯的死韩仕,是不知道台湾严重缺电是不是?
「走开!」那张愤懑的脸埋在沙发里,只见到那头凌乱的短发,粗嘎的嗓音低吼。
卫锺帆往单人沙发落坐,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其实已经很值得骄傲,但在这个高他十二公分的家伙面前他硬是矮了一截,这是令他最扼腕的地方。长相?男人比什麽皮相,他还特地留起一脸大胡子,遮住他那一层睑皮哩。
去,以为他不想走开吗,他比谁都不想理这个又犯了相思病的没药医,可恨他没那个命,这只无壳蜗牛自己不买壳,死赖在这里不走,偏偏这家伙的脑袋比送财菩萨还管用,他又赶不得。
两人是十多年的死党兼玩具创意开发公司的合夥人,由韩仕所设计的玩具轰动全球,他们那工作室里随便拿一款玩具,获利就上百亿。韩仕负责开发玩具,公司大小事情就由卫锺帆负责,连老板都是他在做。
已经整整两年多了,韩仕一个新玩具也没生出来,那颗脑袋患了相思就停摆,搞到他这个大小事都得做的老板不得不为他去找相思,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结果人家不认得他,这死要面子的家伙就耍起脾气来。
最後例楣的还是他,他这下要是不解决韩忙的麻烦,接下来麻烦就要找上他了。
「外面那麽多年轻女孩对你投怀送抱,你何必执著一个接近三十岁离了婚又带著个女儿的女人,再说人家都不记得你了。」
那张抑郁的脸庞缓缓转过来,有五百度近视的眼睛眯起质疑扫向他——「你跟踪我?」
「我只是顺路经过不小心瞧到而已。」那一脸大胡子蠕动,那双隐在咖啡色镜片後的眼睛彷佛闪烁。
「你混帐! 」一张恼羞成怒的脸夹带杀人减口的痕迹,高大的身躯跳跃而起,赤裸的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黑色短裤下是修长得教人称羡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