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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揭开夫妻之实,又如何维持叔嫂的假面?他伪装惯了,可以若无其事,但他不忍采眉受委屈,只有教她继续无知,当她做习惯了的夏家寡妇。他这不也是用心良苦吗?

  他闷闷不乐地熄了烟火,忽地打开的竹窗,看见穿寨而过的小溪旁静坐著一个人。今晚的月色极美,光华遍洒山间,他很快就认出是心里挂念的采眉。

  想也不想的,他连忙由竹窗跳出去走到溪边。

  他坐在离她最近的大石上,白日那是女人们洗衣裳的地方。



  采眉见到他,心里有些意外,但她有太多心事了,因此,既不回避,也不搭理,完全不似平常的她。

  怀川看出她眉间隐隐的幽怨,不禁说:「沙大嫂说你人不舒服!是不是足伤又发作了?」

  他不提足还好,一提采眉就不禁忿忿地说:「这你也管得著吗?我是怀川的寡妇,你天天问我的脚,不觉有失分寸吗?」

  自到杏坊寨,采眉尚未使过性子,见状,怀川不由得小心地说:「我今天有冒犯你吗?或许是人来人往太多,应答得太烦了,是不是?」

  「我可没那麽娇贵,也不烦,大家敬我是怀川的寡妇,我感激都来不及。」她板著脸孔说:「虽然我离老死还有几十年,但觉得已获颁赐一座贞节牌坊了。」

  她左一句「怀川寡妇」,右一句「贞节牌坊」,听起来颇刺耳。他沉默了一会儿,四周只有潺潺水声,好半晌他才又说:「怀川对不起你,夏家也委屈你了。」



  「怀川与你何干?夏家与你何干?我的委屈又何须你来说?!」采眉一见他眼中的悲戚,到口的话蓦地愕然而止,换成泪凝在眼眶。怨他又有何用?他不也是一肚子的苦衷吗?

  「嫂子……」他开口。

  「喊我三姑娘!」她恨死那个称谓了,今晚尤其强烈。

  他不再言语,只叹一口气,月光正漫泛出一股迷雾。

  采眉也像对他发了一场脾气,心逐渐平静,故意问:「狄岸,你在家乡可有妻子?」

  怀川很讶异她会提及此事,本来最乾脆的回答,就是没有,也省得麻烦,但她盈盈的眸中有著某种感情主宰他的思绪,迫使他说:「我在家乡是有妻子。」

  她心跳加速地说:「你这样长年在外,她可有怨恨?」

  他看她一眼,低声的说:「她是个贤淑女子,不管多久,她都会等待;即使我死了,她也会守到底。」

  闻言,采眉的心极酸楚,所有的恨意、嫉妒、不甘和委屈,都随溪水东逝,在那一瞬间,她才有和他同甘共苦的感觉,言语不能述,唯有泪千行,也算「以你心换我心,始知郎有情」吧?

  她把头转开,看著明月下的山岗,忍著哽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她辛苦守著,你呢?或许你在外头花丛处处,有著不少红粉知己……」

  「我这马不停蹄地奔波,每日脑子只想著如何为天下人伸冤除害,哪有结交红粉知己的闲情逸致呢?三姑娘误解我了。」他立刻说,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急切,像是对她的一种誓言与证心。

  采眉放心了,这麽说来,她对洪欣是反应过度了。心结既解,忧色不再,她温柔的说:「夜已深,该回房了。」她提裙走几步,又回头,「我仍为你的妻子不平。」

  因有太多要细细咀嚼的心事,采眉没注意到杏花林边站著一个人影,正恶狠狠瞪著她。

  那人影僵直著,她就是整晚和怀川有说不完的话的洪欣。她回到睡房,才发觉北京王世贞和任之峻给狄岸的信函尚未交出,於是匆匆地又找了来,哪知却看到他和孟采眉在溪岸喁喁细语,简直如青天霹雳! 这是什麽意思?孤男寡女的,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夜半无人私语时」吗?而且又如此躲闪鬼祟……

  哼!她早知道寡妇是没几个能守得住的,尤其是那些带有几分姿色者,表面贞烈,内心却狂骚。她老哥洪炳就有一堆老相好的是寡妇,只是没想到狄岸也会被这种桃花上身。

  不!狄岸不会,也不可以,那个孟采眉被男色迷得不顾名节,但狄岸一代豪杰的名誉必然要保,她绝不会任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的。

  * * * * * * *

  山雷由天那边滚滚而来,既打闪电又有滂沱大雨,使小山寨顿时成为一座水中孤岛。

  妞妞感到害怕,便由采眉和燕娘轮流,一人抱孩子,一人去堵漏进竹屋的水。

  这几日,寨子的人少了许多,因为赣南有一小镇筑灌溉渠道,却因严世蕃买了一块风水宝地而受阻,严家的手下不但破坏农田,还打死几个村民。地方县令求助於南昌,南昌府衙怕官兵无法应付那些恶霸,便请寨子里的武林高手出马。

  因事关重大,所以由怀川亲自带队。

  采眉舍不得他离开,心里闷闷的,又偏偏看到洪欣强硬地跟他们同行,更觉不是滋味。虽然怀川强调自己无红粉知己,但采眉就是开朗不起来。

  雨渐渐停歇,留守的沙平踏著泥泞进来,确定她们的平安後,又带夏万等人去修补倒掉的竹墙。

  妞妞好不容易睡著,两个女人也不浪费时间地开始纺纱,想添点冬衣。这山寨不是一般住家,棚屋都是临时搭建的,虽然衣食可织可种,但其他的流水花用也不算一笔小数目。後来,采眉由燕娘口中才知道,怀川一直由徐阁老和王世贞资助,他可以在松江府的几个钱庄里无限制地取用银两。

  「他公私分得极明,只取该取的。」燕娘特别强调。

  看得出来,粗衣革履的,一身桑沧嘛!唉!她好想念他,他不在的时候,只觉度日如年,光阴似蜗牛爬步。

  因为心神不宁,她的纺梭勾缠了几次,最後忍不住怪怨地道:「下雨天真讨厌,害我也手忙脚乱了起来。」

  「你在担心狄岸他们,是不是?」燕娘停一下又说:「我还记得那天你手拿流空剑追出来,要他记得带上。」

  那的确是有点儿忘形了,每到情急时,她老是会忘了自己寡妇的身分,忘了狄岸不是她的丈夫,关怀之情就会滥於言表。为了解释,她说:「我只记挂流空剑,我听说怀川生前最爱用它去主持正义。」

  「没错,他也帮过我和沙平一个大忙。」燕娘笑说。

  采眉虽然和燕娘变成好姊妹,但还不曾提及此事,见她有可能会回忆过往,采眉乾脆先说:「是不是六年前在汶城发生的事?」

  「你怎麽知道?」燕娘真是吓了一大跳。

  「那年我爹调派南京,路过汶城,就听说你和沙平私奔。」采眉略过汶河那不堪的一段,「後来怀川为你们受夏家鞭,严嵩的爪牙才不再追究,对不对?」

  燕娘的脸泛霞红,嗅怪说:「呀!原来你都心里有数,为什麽不早说呢?你……你不会看轻我和沙平吧?」

  我没讲的还多著呢!采眉笑笑,很诚恳地说:「绝对不会。你和沙平都是好人,现在又过得这麽恩爱幸福,大家只有羡慕的份,哪会去计较过去呢?」

  「私奔总是不好,那段日子也算惨的了。」燕娘感叹的说。

  采眉心有所感,也带著多年的疑问说:「恕我直言,我自幼许配给怀川,就想著女儿婚事全凭父母做主,若是私自授受或私逃,是极不名誉之事,甚至会被处死。你……你为什麽会如此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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