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伫立在花园里,耶律肆倾听著笛声, 心中竟有几分悲凉。
想他耶律肆自小勇猛过人,十五岁就跟著爹爹一起为国事操劳奔波,先是为了让圣上坐稳江山而南征北战,后来又为圣上平定战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少族长之位亦是靠马背上的功劳一点一滴挣下来的。
天生傲气的他曾经单挑过契丹第一勇士,也曾在以一比十、处于绝对劣势下背水一战,率领八千勇士赶跑觊觎大辽西疆的黑汗十万大军,缔造出大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奇迹。
三年前,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他恩威并施,不费一兵二卒就收服了反叛大辽的奚族。凯旋回京后,他在众人一致推举下,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北院大王,掌管大辽一半的兵马。
那段日子,他在大辽的地位简直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说叠刺族的男女老少都以他这个少族长为荣,就连别族的族长见到他,也都是赞不绝口,敬畏有加。
可俗话说得好,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
天下既定,圣上留著他们这些功臣就显多余,于是找了个借口,一夜之间抄了十多户大臣的家。又因为他功高震主,圣上对他更是欲除之而后快。
就算他已自动辞去北院大王一职,退到辽末边境当一名小小的三品武将,但圣上还是不肯放过他。
对于圣上这种做法,他除了苦笑和躲避还能怎么样?说到底,圣上是君,而他是臣!
仕途固然不顺利,他的家庭生活又怎样呢?
在十八岁单挑契丹第一勇士虚宏那年,他被窟哥族的族长看上,要把幼女许配给他。而当时的他胸怀壮志,的确需要有力的支持者,所以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定亲之后,他立即被圣上招去平乱,东奔西跑一走就是好几年。等他到了二十二岁想著该把婚事办完时,才知道他的未婚妻已经染病身亡,而他,竟然连她长得是圆是扁都记不得。
现在想来,他真是个不负责任的未婚夫啊!
但那时,因为一连串突发事件,让他根本没心思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以至于到现在都快三十了,仍孤身一人。
没有家室,并不表示这些年他一直过著如苦行僧般禁欲的生活,事实上,他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可不知为何,不论那些女子美若天仙也好,温柔多情也罢,看在他眼里总是淡淡的,牵下起丝毫情绪波动。
大概生生死死、大风大浪经历得太多,人未老,心已经老了!
原以为南国佳丽、北地胭脂只不过是过眼浮云,没料到,会在一个出乎意料的情形下遇见了她!
记得第一眼看见她,她惊恐万分的坐在荆棘丛中,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浑身上下打著颤,素雅的衣裙上渗出点点血迹,让他顿起怜惜之心。
那种感觉太奇怪,就像有无数条丝线包裹住他的心,柔软得让他无法形容。他这辈子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也就在那时,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心也可以为一个女人跳得那么快!
他知道,若要当个冷静称职的边关守将,他就不该太过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汉人女子,但他的心却偏偏与理智作对,竟然在还没证实她身分的情况下,选择了信任她!
的确,相她在一起,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她那秀丽的容颜和丝缎般柔滑的秀发,总能牵起他心底深处的悸动,蛊惑他的神经。
可她那句要回容城的话,却让他狠狠由云端摔回到地面……
耶律肆缓缓回头,静默地望著不远处孟千竹住的小屋所透出的点点灯光,听著远处呜咽的笛声,一颗心隐隐作痛。
千竹难道就那么想离开他,一点都看不见他对她的好?
就在耶律肆在花园独自沉思的时候,屋子里的孟千竹也并不好过。
她也不想惹他生气,把气氛弄得这么僵。可是……失踪了这么多天,大哥和二叔肯定急死了,她怎么可能不想回容城呢?
再说,他表面上对她是不错,但她根本猜不透他的心!
他身为一方显贵,却对一个误入辽境的汉女视若上宾,这也太不合情理,难道真是为了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然后给那些贵族小姐试刀?
不……不可能!如果仅仅是为了试刀,他没必要对她那么好,也没必要让厨房专门做汉人的饭菜并亲自陪她吃。更何况在心底深处,她并不愿意把他想得如此冷血残酷。
但……不是为了试刀又是为了什么?
心中带著层层困惑,孟千竹吹熄桌上的蜡烛,又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这才爬上床,在一片无言的寂静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吵醒。
“孟姑娘!孟姑娘!\\\"故意压低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带著说不出的神秘。
是绣姿!孟千竹立刻清醒过来,一骨禄从床上爬起,套了件外衣就去开门。
看看左右无人,青色的身影一闪,绣姿已进了屋子。
“你要的东西我帮你拿来了。”孟千竹还没来得及倒上一杯水,绣姿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白布包裹的东西。
孟千竹一愣。 “什么东西?\\\"她不记得自己要过什么东西啊。
“瞧你的记性。”绣姿边笑,边将白布拆开,只见一把半尺多长、小巧玲珑的匕首立刻呈现在孟千竹眼前。
孟千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步。
“怎么了?昨天还要我帮你搞一把匕首防身,今天东西来了怎么像见到鬼似的?\\\"绣姿捶了下她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将那把匕首塞到她手中。
“好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该回去干活了。”绣姿说完便没了踪影,只留下孟千竹僵立在原地,望著手中的匕首发呆。
她有向绣姿要过匕首防身吗?她怎么想不起来?
嗯……好像、好像昨天被贵族女子拿人试刀的事吓坏了,晕头转向之间她曾想过——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宁可自杀也好过活活被人千刀万剐。大概在那时她向绣姿提过要把匕首防身,可是……绣姿的行动力也未免太强了吧,一大早就把匕首送到她这来。
孟千竹端详著手上的匕首,看著剑鞘上的花纹颇为精细,便忍下住好奇地从鞘中拔出匕首。
匕首出鞘,泛出淡淡的蓝色幽光,孟千竹不禁暗暗称奇,正想找样东西试试它利不利时,不远处忽然传来的脚步声令她警觉。
孟千竹赶紧将匕首人鞘,往腰间一插,想躲回床上去,哪知还没来得及转身,房门就被推开。
“你起来了?\\\"见她立在屋子正中,耶律肆颇为意外。
“你怎么来了?\\\"看著他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孟千竹一时间手足无措,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本来只是想看看你,但你既然起来了,就带你出去走走。”
耶律肆脸上带著笑,眉宇间已无昨夜的烦躁,一身月白色长袍在清晨的阳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泽。他取过一条披风为她罩上,然后拉著她的手往屋外去。
孟千竹实在没想到耶律肆会一早跑来带她出去,或者……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的手不自觉悄悄摸向腰间匕首,这才梢稍安定。
只要不对她动粗,她还是可以接受他善意的安排。
拥著她上马一路奔出府门,耶律肆挥手阻止住护卫的跟随,带著她一路向东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有过一次经历,孟千竹已经能够适应这种御风奔驰的感觉。此刻的她不但不觉头晕,还很惬意的享受著「腾龙”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