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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麻烦。」龚歆慈没有回头,动作俐落的翻炒锅中的芥兰牛肉。打从上个礼拜起,她就会在出门前准备些菜色,让他随时有得吃。「我以前也常这样,一大早起来,先准备早餐,再顺便做便当……」话语跟锅铲交击声同时停住,飘溢菜香的空气也随之一凝。

  才刚起头的回忆突然没了下文,听出兴味来的上官谨开口催促:「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那些都是无聊的陈年往事,不重要。你吃辣吗?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少放点辣椒。」

  转移话题的意图明显,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上官谨很配合,「我什么都吃,不挑。」借住的日子还很长,不必急于一时。



  「你是不挑,但前提是必须要好吃。」凝重的气氛因为话题的改变,也跟着消失,又回复原先属于早晨的轻松自在。「伯母把你的嘴养刁了。」

  「妳也是,煮的菜有我妈的味道。」

  「我是她教出来的,口味会相似也是理所当然。」

  「现在的女人标榜独立自主,女强人的形象里很少有『会做菜』这项专长。」他说,忽然笑了起来,「有多少人知道妳这么会做菜?」

  「我没有太多机会下厨,做一人份的料理很麻烦,特别是在控制食材的份量上,买多难处理,买少又没人卖,干脆吃外面;但是现在不同了,多你一个就像多了四张嘴、四个胃,想做什么菜都可以。」他的胃口好到让她不必担心剩菜剩饭的处理问题。

  只要做出的料理美味,端到他面前只有一种结果:清盘!



  「妳把我说得像头猪。」还是有四个胃袋的猪。

  猪?龚歆慈摇头,没有说出内心的感想。

  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听见自己被比喻成小狗狗的吧!就算是脾气极好,幽默感十足的他。

  于是,她转了个说法,「就某种层面来说,你很容易让人想做饭给你吃。」

  上官谨双手抱胸,整个人斜倚在门边。「怎么说?」

  「你吃饭总是很快乐,津津有味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的手艺很好,有突然变成名厨的错觉。」

  「妳做的菜真的很好吃,人间美味。」

  「略逊伯母一筹。」他说得太夸张了。「别灌我迷汤,我会当真的。」

  「这么容易就当真,感情上是否也会如此?」

  滋——蒜头放进锅中与热油起舞,盖过上官谨的声音。

  「你刚说什么?」她没听清楚,回头追问。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哪个男人这么幸运,能追到像妳这样贤淑美丽又会做一手好菜的优质女人。」

  「你在吃我豆腐啊,小弟。」龚歆慈转身专心做菜,因背对的缘故,她看不见当自己说出「小弟」两字时,上官谨突然僵凝的表情。

  正因为背对,上官谨才敢流露真实的情绪。

  再怎么笑口常开的人,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之于他,就好比现在。

  龚歆慈一声「小弟」,在她自己可能觉得这样很亲昵;但对他来说,就像在无形中划出的楚河汉界。

  少年时代的懵懂,让他甘于邻家小弟的身分;长大成人之后,倘若没有抱持其他的心思,他和她的确可以继续在邻居的关系里找到友情。

  但他不是没有其他心思的,从那天之后就不再单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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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炙夏艳阳下,绿油油的稻田迎风鼓浪,摇曳出一波波金亮的波纹,空气中不时飘送淡淡的青草香。

  这是家乡的味道。上官谨闭起眼睛,缓慢的,深深的,吸了好大一口气,憋到极限才重重吐出。

  二十岁的他有别于时下喜欢台北繁华的年轻人,他还是钟爱老家的自然纯朴,即便在同侪眼中,这可能会被归类成未开发的落后地方。

  土地庙旁的榕树,屹立了百年,几乎看尽这村子里三代的事迹,也是他童年时装载最多回忆的地方。

  往事重上心头,上官谨瞧四周无人,放心地往上一跳,双手攀住粗壮的树枝,紧接着以超乎常人的俐落,来个一百八十度以上的翻身,下一刻,双脚已踩稳树枝,爬……不,应该说是「跳」上树。

  一连串的动作就像武侠小说描述的武打场景那般,令人叹为观止。

  居高临下,上官谨挑了根坚实的枝干坐下,瞇眼企图打盹。

  只可惜几分钟后,隆隆的车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土地庙前,扰他午睡。

  白色的轿车步出一道纤秀身影,在下车时回头与驾驶座上的人交谈:「谢谢你,品文。」

  熟悉的声音?!上官谨往下探看,几乎是立刻,认出这纤影的身分。

  歆慈姊!是隔壁好几年前离开村子到台北念书的歆慈姊!

  上官谨激动得想跳下树与对方相见,但这个念头却在另一个人出现后打住。

  从驾驶座走出来的男人西装笔挺,气势沉稳内敛,道道地地是个都会男子,还是事业有成的那一种。

  说不上来原因,看见那个男人,让上官谨缩回脚,决定继续待在树上。

  「再开进去就到妳家了,歆慈。」

  「我知道。」龚歆慈秀眉凝锁,细细的声音带着忧愁。「要走哪条路,在什么地方转弯,我比你更清楚。」

  「只差几步路,不到十分钟的车程,这点距离不算远。」

  「现实上的确不远,可是这里……」她转身,指着自己的心。「心若天涯,就算相隔咫尺,还是觉得遥不可及。」

  「他是妳爸爸。」

  「让我一个人静静。」美眸求饶的望向知心好友,无言的请求他别再逼她面对这个问题。

  何品文摊手,算是同意。「想离开就打我的手机,我会过来接妳。」

  「谢谢。」

  他点头,算是响应。但多事如他,上车前还是丢了几句话好让她独处时深思。

  「我要妳清楚一件事,歆慈。」

  「什么?」

  「对妳来说,『家』这个字眼带给妳的是回不回的问题,然而在这个世上,有的人却连这问题都没有资格想。妳不是无家可回,而是不愿回,在我看来,妳的心结只是无病呻吟,不值一哂。」

  「你说话总是那么刺耳。」

  「我的职业是时事评论家,说话酸刺是我的特色。」何品文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这句话后,表情酷酷的上车走人。

  被留在原地的龚歆慈目送白色轿车远离,她踩着高跟鞋走到树下。乡村的特色之一就是变化极少且缓慢,很多记忆中熟悉的事物,不会因为少小离家老大回之后,变得让人觉得陌生。

  只有人不同,阔别多年之后再见,对方不会再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不会再是。

  「我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无法见。」来到树下,龚歆慈忆起少女时期的自己,有什么难过的事就会跑到这来,只要四下无人,她就会跟这棵榕树说话,对它吐露心事。「我不能原谅他,他不应该忘记妈妈,不应该不再爱她,更不应该再娶别的女人,破坏我对他的信任和尊敬,他不该……」

  说到心痛处,眼泪又懦弱的夺眶而出,以为四周没人,她放心的任泪水滑落,树不会说话,再怎么狼狈,她也不必担心它会说出去。

  因为这样,她安心的对着百年老树倾尽心中痛苦,态意落泪。她离乡太久,积累多年的乡愁与对父亲再婚的不谅解同等深重。

  而她,处理这些问题的方式好糟好糟,离乡背井八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面对这个事实,面对那曾令她深深感到骄傲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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